又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宁阙茫然的看着四周的布置,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闪带跟金粉,空气中充斥着巧克力被烘焙过度的甜腻腻的味道,墙上粘着粉红跟天蓝色交错的字母气球,拼出来几个耳熟能详的单词——happy birthday to......
生日?谁的生日?
穿过玄关就是家里的开放式餐厅,当时布置的时候宁阙特意摆了个仿古镂空雕花大屏风在这里,煞有其事的对苏苏说这是风水学,为了避免入门直冲餐厅。现在借着镂空处,宁阙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那里,似乎正在等待自己。
那是谁?宁阙无声的问着,但莫名的,他又觉得自己其实是知道这人是谁的。
他死死捂住胸口,不敢再往里走。
“为什么不走了?你不敢去见她吗?”
有人从后面贴上来靠近他的耳朵说道,声音清冷,如切冰碎玉。
宁阙猛地往后转身看去,只一眼,就让他如何雷劈一样呆愣在原地。
身后,苏苏穿着一身的黑,正冷冷淡淡的盯着自己,她的肌肤冷白似瓷,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掩着一对漆黑如渊的眸子,但那双眸子里并无一丝感情,此刻她看着自己,就像对着一片虚无的冰雪。
不对,这不是我的苏苏。
宁阙往后退了一步,却感觉撞上了另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他像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即惊骇的就想逃开,身后那人却容不得他逃跑。
一双白皙纤长的双手围上来,以毫不般配的气力将自己牢牢禁锢在怀里。
“阿阙,为什么不进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啊,你不喜欢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未语先笑,暖意融融,这才是宁阙认识的那个苏苏习惯使用的语气。
身后之人将脑袋埋在他肩上,宁阙僵硬了身子侧头望去,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正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她的瞳孔泛着明亮的金黄色,似是熔岩翻涌迸发而出的火花,既危险又迷人。
宁阙大口的喘息着,他觉得浑身上下烫的厉害,身前的苏苏向前一步贴了上来,正定定的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在这种诡异的时刻,宁阙突然不着调的感觉自己活像奥利奥中间的奶油夹心一样被前后两个苏苏夹在中间。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求我,我会给你带来解脱。”
身前的苏苏终于开口,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可身后的苏苏却突然一下变了脸,她环在宁阙腰上的双手越来越紧,直到宁阙发出不堪承受的闷哼才开口:“解脱?什么叫解脱?我们说好会白头偕老永不分离的,阿钰,我们说好了的。”
等等?!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还有阿钰是谁啊?
宁阙一脸懵逼,刚想开口询问,就见身前的苏苏掏出一把雪白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对着他的心口直贯而下,同时另一节漆黑的剑尖自后往前穿胸而出。
双倍的苏苏,双倍的被捅。
宁阙的心脏处炸起剧烈而延绵的痛楚,这两柄肯定是绝世的凶器,那么薄,又那么利,像是在宁阙的灵魂深处不断翻搅,痛的他青筋暴起,浑身抑制不住的打着哆嗦。
“宁阙!宁阙!”
痛到麻木的时候,一道声音不断的响起,宁阙木然的睁着眼睛,一开始只是一片血红的色彩,接着血红褪去,世界开始慢慢变得清晰,直到他看到大孙着急的脸凑在自己面前。
“大...孙......”
他喃喃道,眼前的人看到自己终于有了回应差点喜极而泣起来:“阙哥,你可算回魂了,你,你吓死我了你,我差点就打120了,诶——”
话还没说完,他被人拽着衣领从宁阙的床前拖了开来,露出了身后一张姣好却冷淡的脸:“行了,我说过他没事了,低血糖加睡眠不足而已,你先走吧,别在这吵病人。”
苏苏?
宁阙差点咬到自己的嘴巴,刚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苏苏回来了,可仔细再看,眼前这个带着金丝眼镜身着医生外套一丝不苟的女人,长相气质都和苏苏实在是相距甚远,实在不知道是怎么把她们两认错的。
如果说苏苏给自己的感觉是春风拂面的温柔似水,眼前这位医生更像是寂静深潭下的寒冷坚冰。
看到宁阙盯着自己,医生语气平静的自我介绍了一下:“你可以叫我林校医,临时代班的。”
“林医生,我兄弟他刚才的样子你都看见了,霍,跟抽羊癫疯似的,你看是不是得去大医院看看啊。”大孙焦急的插了进来,他确实是个好兄弟,就是用词太不讲究,宁阙是没力气,不然还得再送他一个白眼。
“不用,正常的疼痛反应,你早点离开让你兄弟好好休息下就行。”林医生再次下了逐客令,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难掩眸中逐渐升起的不耐烦。
连续被人驱赶,大孙确实有点坐不住了,他干笑了两声,目光看向宁阙。宁阙左半边身子还处在麻痹的状态中,躲在被子里的双手甚至还发着抖,但看到大孙的目光,他还是用力扬起脑袋,用下巴矜贵的朝他点点,示意大孙你可以走了。
唉,真是一生要强的宁小爷。
既然两人都下逐客令了,那大孙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很快医务室就剩下了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好半晌都没人再说话。
宁阙正闭目养神极力想平息自己还在痉挛的身体,就听屋内另一个人冷淡的声音响起:
“所以,你接受吗?”
嗯?
宁阙满头雾水的睁眼看向这个校医,他身体一向不错,之前从没来过学校的校医院,更何况这里地处的位置着实偏僻——所以自然也跟校医院的医生们没有任何交情,被人这么一问,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见宁阙迷茫的眼神,校医十指相合,将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看上去莫名的有压迫感。
“我提供给你的‘解脱’,你接受吗?”
宁鸢的思绪唰得一下回到了那个梦里,他记得确实有个“苏苏”对他说可以给他解脱,然后就是猝不及防的胸前一刀!
可是,这不是个梦吗?
似是看穿了他的念头,校医淡淡道:“是命中注定的未来,你会被她杀死,所以我来为你提供了另一个解决方案。”
宁阙咽了口唾沫,心中的疑惑跟警惕逐步攀升,他猛地翻身下床就要去开门,嘴里说道:“林,林医生,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我还是先走好了。”
但那扇老旧的木门像是跟墙壁连为一体了似的,无论怎么推拉都纹丝不动,就在宁阙努力的时候,头顶雪白的白炽灯“刺啦”一声,无力的闪了闪后干脆的灭了。
有人站到了他背后看着他,宁阙的头抵着门,身子莫名的僵硬。
但冥冥中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捏住了他的脑袋,强硬的逼着他一点一点的扭过头来。
万幸身后还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林校医,没有出现什么血腥残暴的回头杀画面,林校医脸上带着一丝嫌弃:“啧,你居然是这种性格的吗。”
她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结,而是接着逼问他:“所以我可以视之为拒绝?”
宁阙僵着脸:“不好意思,我们初次见面不太认识,我没有兴趣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解脱’,而且我是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昏暗的天空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短暂的照亮了校医的那张雪白的脸庞。
听到宁阙的拒绝,校医的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但宁阙觉得......她似乎在笑?
“很好,我也担心你会同意呢,现在听到你拒绝,真的再好不过了——”
林医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宁阙身前,宁阙还处在那种莫名僵硬的状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双苍白的手慢慢靠近、靠近,最后缓缓搭在自己的左肩上。
下一刻,一股刻骨的凉意从肩膀处直直钻入大脑,身体像是被刺入了一根极细极凉的冰锥,寒意随着呼吸走过四肢百骸,连心跳好像都跟着缓慢了下来。
校医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一瞬间煞白的脸,仿佛看着路边一只挣扎的蝼蚁一般。她直起身子退后几步,漠然道:“我会给你一双永远清醒的眼睛,和你肩上无法燃烧的阳火。倒计时已经开始,我希望你能赌上性命的去挣扎,虽然不管怎么样都是堕入——”
万、劫、不、复。
后四个字她没有亲自说出口。
“轰隆”,一道雷鸣在耳边猝然炸起,宁阙本能的一个哆嗦,竟然发现对身体的掌控又回来了。
身前的林校医表情却一下茫然了起来:
“同学,你是谁?怎么出现在校医院里的?”
“林医生?”宁阙后退一步,发现原本无法打开的大门被他这一退轻易的就撞开了个口,他赶紧站出大门,警惕的问校医:“您记得刚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校医疑惑的眯起眼睛,似乎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借着门外的光线,宁阙发现她的脸有了些轻微的变化。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她脸上的神采完全变了,原来那张脸上好像泛着奇异的光辉,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感觉,现在那光消失了,林医生的脸好像突然一下就清晰了起来。
单眼皮,略低的鼻梁,脸颊上带着星点的雀斑——
不算美也不算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所以是做梦吗,因为长期失眠所以做的一个清醒梦?
宁阙捂住肩膀刚被摸过的地方,感觉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只有这里还有一股迟滞凝塞的寒冷,像蛇一样静静在他体内蛰伏着。
“没事了医生。”他摇摇头不想再想,离开前却还是没忍住多嘴问一句:“林医生,那个,你家里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妄想症病史之类的,呃,就是问问......”
回答他的是林校医因愤怒而涨红的脸。
“抱歉抱歉。”宁阙忙不迭连声道歉赶紧给人把门关上了,直到校医院的大门把两人隔开,他才终于吐出了一直憋在心头的郁气。
转头一瞬,余光却瞥见一个长发女人背对着他蹲在校医院的墙角,也不知她在做些什么,只看到女人实在是骨瘦嶙峋,背部凸起的一道脊柱骨分外明显,像是要戳破身上那件薄薄的白色棉麻长裙。
但是她身上最吸引宁阙视线的,还是脚上穿的一双恨天高跟鞋,那鞋红得艳丽又张狂,似乎下一秒就能淌出血来一样。
宁阙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轻轻的抽了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