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说来也奇怪,宁阙所在的楼层不高,也就三四楼左右,可一路向下的楼梯却仿佛延绵不绝,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更奇怪的是,宁阙清楚的记得自己从教室跑出来时天色大白,正是日上枝头的时刻,可每往下跑一层,天色似乎就更暗淡了一点。

宁阙终于泄力,扶着栏杆大口喘着气稍作休息——

夜幕就在此时倏然降临。

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宁阙抬头往外面看去。太阳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天际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玫瑰幽蓝,鱼鳞状的云朵簇拥着一**得夸张的孤月,极有压迫感的盘踞了大半个夜空,隔着玻璃横冲直撞入他的眼底。

这个空间还能更不正常一点吗?

宁阙喘匀了气,思索片刻走出了楼梯间。

还是熟悉的楼层,跑了这么久,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也并不是都没改变。

宁阙若有所思的看着底下的小操场,麻花辫女孩已经消失不见,操场空荡荡的,只有天空倾泻而下的雪白冰冷的月辉铺陈一地。

目光越过操场往学校远处看去,一层乳白浓厚的雾气锁住了他的视线,只能在雾气流转间,隐隐约约看到几栋似乎是校内建筑伫立的黑影。

这个布局......

之前的柳秀秀把他拉入了校内的白泽湾,那么这里也会是学校内的某个建筑吗?确实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给人莫名的熟悉感,可是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微妙。

“滋,滋啦......”

宁阙还在记忆中苦苦搜寻的时候,右手边一间黑洞洞的教室突然亮起了白炽的灯光,伴随着光照,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从教室里飘出,给这栋死寂的建筑带来了一丝人味。

宁阙认出这就是之前他逃出来的那间教室,独树一帜的光芒使这间教室像黑暗中的灯塔,像是在明晃晃的告诉宁阙——

过来这里。

当然,比起希望,宁阙更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就像深海里的鮟鱇鱼,捕猎之时会点起头顶的提灯,猎物趋光而来,殊不知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死神的腹中。

但无论如何宁阙并没有选择,下楼的路被堵死,除非他瞬间插上翅膀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否则不管厕所那女鬼想要做什么,他都只能跟个提线木偶一样照着去做。

他一把推开后门,教室的灯光闪了闪后又恢复稳定,教室内坐着三三两两个学生,见宁阙推门进来,一屋子人全都扭脸看向他——万幸她们都拥有自己的脸,是正常的样子。

透过人群,宁阙看到自己上午坐着的位置旁围着一群人,麻花辫垂着脑袋站在中间,嘴里不知喏喏说了些什么,被旁边人一拍脑袋,瞬间头埋得更低了。

见宁阙过来,其他人立刻捂着嘴巴嬉笑着散去了。

她们在搞什么?

宁阙犹疑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麻花辫早就坐回隔壁座位,正偷偷的斜眼瞥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宁阙拿出课桌里的东西,还是那老几样,除了几本空白的课本什么都没有,没有少了任何东西。

那么......

宁阙屈指轻轻敲击着手下的桌子,木板发出沉闷的叩叩声,他迟疑一下,见隔壁麻花辫终于没再看他,而是专心伏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奋笔疾书些什么,才终于伸手探入课桌抽屉中。

也许是有什么多了。

他假装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借着身体的遮挡,一只手慢慢抚过课桌内侧的每一寸桌皮。

直到在靠近角落的地方,他的指腹触到一连串深深浅浅的凸起,宁阙十分确定它们上午还不存在。他估摸了一下,感觉像是一串文字。

“同学,能借我一支铅笔吗?”

宁阙扭头向麻花辫问道,对方不疑有他,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般的从文具盒里拿出来递给了他,脸颊还红扑扑的,好像宁阙冲她借东西是什么莫大的荣幸一般。

宁阙的目光在麻花辫女孩身上转了一圈,看不出什么,只能在确认对方又开始低头在桌上写写画画的时候,开始自己的动作。

他毫不在意的从课本里撕了一页下来,贴在抽屉内的凸起之上,另一只手拿铅笔不住涂抹着,等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拿出纸张。

铅笔扫出来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样:

学姐跟林珺做最好的朋友。

......

又是要做朋友。

学姐指的是自己,那么“林珺”指的是谁呢?

他思索片刻,将铅笔递回到麻花辫手上,在对方接过的瞬间露出一抹微笑:

“谢谢你了,林珺。”

“啊,不,我没有——”女生一下慌乱起来,全身的皮肤都像被煮过的大虾一样泛着红芒,整个羞涩又无措。

但她没有否认自己的名字。

Bingo!

宁阙趁热打铁继续道:“今天上午你也在担心我吧,很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一席话掷出,林珺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似乎十分高兴,她捂住通红的脸颊,半晌才回应道:

“朋友......我,我已经是您的朋友了吗?”

随着她的话语,头顶的灯泡忽闪忽闪,明明暗暗起来,宁阙屏住呼吸坐在原地,教室里所有的人全都扭头朝他俩望过来,一张张脸上是泛着死气的僵白,每个人的眸子倒是黑乎乎的,像一团蘸不开的墨汁。

“学姐!”

他的手腕被猛地攥住,一股热气夹杂着柑橘香气近距离炸开,借着闪烁不定的灯光,宁阙看到林珺的脸上似乎涌起了大片大片的颗粒状疹子,一直蔓延到脖颈处,在她通红的脸颊上,弥漫着夸张的狂热。

“原来真的能做朋友啊,我要去还愿才行。”

她含含糊糊的留下这么一句话后,立刻放开了宁阙,转头冲出了教室,宁阙刚想拦住她,一站起身,就见头顶的灯光啪得消失了。

教室里立刻陷入了一片寂静,凉意像蛇一样蔓延,宁阙感觉周身的温度一寸寸降了下去。

黑暗里,有东西正在教室里行走着,啪嗒啪嗒,踩在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宁阙飞速飙升的心跳中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窗外,天空那轮巨大的月亮慢慢降下,直到跟教室平行,就这么挂在外面,仿若是谁借机窥探的眼睛。

银色的光芒照了进来,点亮了宁阙的视野。

还是那张熟悉的带着红斑的浮肿的脸,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女孩目眦欲裂,一脸惊恐,脑袋下方的喉咙肿胀,带着无数道抠挖出来的斑斑血痕。

她的头发凌乱无章,像一团杂草,只有这么近距离的观看下,才能隐约看到一点曾经麻花辫的形状。

是林珺。

她缓缓坐在他的隔壁。

“我,的,下,一,个,问,题,是——”

女孩森冷的声音一顿一顿地响起。

“是,谁,杀,了,我?”

宁阙吐出一口寒气,只觉心头像揣了块石头,不上不下惹人难受。

在现世跟这里都弥漫的柑橘味道,她脸上的疹子与红芒,喉咙处的肿胀......一个猜想浮现在脑海中,他盯着她的眼睛,试探性回答道:

“是因为过敏吧,你对柑橘类成分过敏。”

林珺并没有搭腔,只是从桌子里抽出什么东西,开始专注地折叠起来,她的手指也是浮肿的,做起这种事情着实不方便,可是她格外耐心,反复折叠半天后,一只歪七扭八的小纸鹤在她手下诞生。

“唰啦——”

头顶的灯光重新亮起,突如其来的光芒晃了一下宁阙的眼睛,等他恢复视线时,林珺穿着整齐的校服坐在面前——她又恢复了生前的样子。

“我从以前就一直想跟学姐做最好的朋友。”

她摆弄了一下手里折叠的十分糟糕的纸鹤,淡淡地说道。

“学姐漂亮又温柔,是学校唯一一个愿意搭理我的人,我每天都想找机会跟她表白,可每次一遇上她,我就会脑子犯糊涂,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且,学姐真的很好,可是她对每个人都一样的好,所有人都喜欢她,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真正的看见我。”

林珺的目光盯着半空处一处虚无的点,她喃喃的自述,又仿若根本不在乎宁阙的反应,只是想跟自己再提一遍这个故事而已。

“后来,我偷听到了夜谈会流传出来的一个说法——在午夜十二点,带着心上人喜欢的东西来到镜子前诚心求鬼主,可以让自己身上也沾染上心上人喜欢的味道,之后就会有好运发生。”

“我记得学姐曾经夸过一个女生身上的橘调香水好闻,于是我当晚午夜,带着几个柑橘避开人群溜进了厕所,在镜子前吃下了它们。”

“这是完全昏了头的决定,但当时我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过敏能严重到这种程度。”

林珺的脸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

“不过它确实给我带来了好运,我晕倒在了厕所里,被学姐发现送进了校医院,她喊了我的名字,我很高兴,因为原来学姐是记得我的。”

宁阙一时有些无言,来自几十年前的少女心事,像条湍急不息的河流,哪怕只是几点溅起的水花,隔着重重时光洒在了他身上,都有股说不出的沉重。

“来吧,看看我是怎么死的。”

林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冷,如同一块终年不化的冰雕,宁阙被冻得一哆嗦,再定睛一看时已经被拖到了不知哪层楼的厕所门口。

“你个贱人,真以为什么鬼主什么好运是真的,大家拿你找乐子罢了。”

“真不要脸巴着学姐,也不照镜子看看你这满脸疹子的样子,丑八怪别靠近学姐了知道吗?”

里面传来乱七八糟的吵闹声,林珺放开了宁阙的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进去。

宁阙呼吸急促,独自一人缓步踏进厕所深处的隔间。

在第三间隔间处,一群穿着制服的无脸人将“林珺”死死压在地上,它们极尽夸张的羞辱她,却换来了少女冷硬的反击:

“你们不过是嫉妒我得到了学姐的关注而已,你们喜不喜欢我无所谓,学姐喜欢我就行了,学姐还说她会再来看我呢——”

她话没说完就被其中一个无脸人甩了一巴掌,剩余人的愤怒都被“林珺”这一席话点燃,将岌岌可危的理智瞬间烧得丝毫不剩。

“好,你想讨学姐喜欢,那你多吃点吧,多沾点这股味道,我今天就撑死你!”

它们嬉笑着掏出一袋子的小柑橘,一个接一个往“林珺”嘴里塞,她胡乱的挣扎着,柑橘碾成的汁水从唇边溢出,她整张脸越来越红,泛起的疹子在全身上下连成一片。

“够了!”

宁阙终于看不下去,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想将无脸人推开,但他的手透过无脸人的身体,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他没办法触碰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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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梦到被女友刀了怎么办
连载中往来无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