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囚徒

“亲爱的爸爸妈妈,

这是一封永远都不会被发现的信,就如同你们永远不会发现这个事实。

我爱你们,爱我的小熊,爱太阳。

我爱活着。

所以请不要为我悲伤。

秦甜甜

于平市”

电视里播报着天气预报。事实上,现在几乎很少有人每天晚上蹲守在电视前,从第一个城市开始一直等到属于自己城市的天气信息亮起。它几乎沦为了背景音,让人们在匆忙上班的一瞥中获取到一点似有似无的信息,告诉自己属于家里,一个凝聚着一起看天气预报的经历与记忆的地方。

“这个小伙子真心不错,平平,你就去看看,跟人家喝个咖啡,万一看对眼了呢?”于秀丽女士如是说。她期待着也致力于让自己的女儿走进一段平凡的婚姻,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是她觉得这样最安全。于是她不厌其烦地带着爱去催促女儿做一件在女儿看来没必要也浪费精力的事情。

夏于勤是个理智女人。更恰当的说法是,她是一个完全符合当下社会的工作机器。每天如同零件,尽心尽力又周而复始地进行她人生中每一天的工作,这些工作并不是为了她自己,只是她的职位需要她这样做,没有为什么。

思考为什么对于她来说是浪费精力且无意义的行为。

同样,应对这样的母亲最有效率的方法是……

“好,资料发给我,我今晚会去的。”夏于勤一边提着鞋跟一边说,然后头也不回的把家关在了门后,自顾自成为一颗无用的社会螺丝钉去了。

事实上,夏于勤小姐一整天都没有打开那个优秀男嘉宾文档,甚至没有扫一眼文档的名字。但凡她多看那么一眼,她都不会处在当下这个尴尬的局面。

男嘉宾叫成安,人很不错,于女士这次得到的男嘉宾线报十分靠谱:外貌优秀,身高186.5cm,自律健身,工作严谨。不论是从经济角度还是个人角度,硬件条件都优秀得吓人。

至于性格谈吐,有时候不能量化衡量,毕竟没人会从心里赞美老板的优秀品格。

夏于勤坐在对面,面对眼前的优秀相亲嘉宾,感觉凳子上起了一百个钉子。

“抱歉,夏小姐,迟到了一会,公司有事情没忙完。”成安说。

是的,她当然知道。因为她也有事情没忙完,虽然他们忙的大概不是一件事,不过今天整个公司的大部分人都应当有事情没忙完。

“没事,公司停电了,耽误了很多事情。”夏于勤抬起头说。

“夏小姐怎么知道?”成安疑惑。虽然说停电在这座城市是比较常见的城市事故,特别是近些年,总有一些大型停电事件上新闻,但今天公司的突然停电完全算不上要上新闻的规模。

夏于勤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员工卡:“很巧,成先生,我们是一家公司的;更巧的是,我是您的下属,算得上直系。”

成安不语。成安推了下眼镜,又喝了口咖啡。

“成先生同我妈妈认识?”夏于勤问。

“公园相亲角。我经常去公园锻炼,在那和阿姨聊得很投缘。阿姨很热情,所以我就过来了。”成安说。

夏于勤点点头:“是,我也一样,我妈实在是很热情,于是我就过来了。”她看了看手上的表,轻蹙起眉头。

“啊,夏小姐后面有事情吗?”成安问。显然,如坐针毡的不只有员工,老板也一样。

夏于勤放下手腕:“不,还有时间。我为我们的会面预留了一个半小时,绰绰有余。”

“有心了。”成安说。

按照夏于勤所假定的流程,接下来就是二人就彼此拿到的基础资料进行核实,并从询问以及试探中获取对方的感受信息。

这很无聊,她大概能够预判到成果。她并不是第一次来相亲。起初对于这项活动她并没有表现得如此机械。对于见新的人她是抱有着合理期待的,只是每一位都让她失望得瞠目结舌。最终她得出结论:不要在这件事上浪费精力和时间。

尤其在对面是老板的情况下。

虽然心里这样想,不过作为一个优秀员工和优秀女儿,夏于勤还是得体地笑着说:“成总私下里和上班感觉很不一样。”

成安同样得体,回复了一些规律的、没有营养的客套话。

一场咖啡厅会面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个人都在尽心尽责地扮演提线木偶,充分符合上班族的活动要义。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

夏于勤已经编不下去该说些什么。成安表现得很好,并不像她之前见过的那些男性,如果不是老板,她很乐意与这位男嘉宾继续沟通。可身份上的特殊让对成安说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疲惫和紧张已经形成了一条绷紧的弦。

成安接起电话,夏于勤终于松下一口气。

她又看了一眼手表。

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

她还要在这坐一个小时。

夏于勤正在思考要不要先找个什么借口离开的时候,成安晃了晃手机。

“不好意思。”他眉头微蹙,面色愧疚,“我朋友临时有事,急事,我必须得过去一趟,真抱歉,我下次请你。”

夏于勤长舒一口气:“没事,快去吧。”出于礼貌和习惯,她又追加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成安抹了把脸:“他姐姐闹自杀。”

夏于勤几乎是本能似的:“他姐姐叫什么名字?”停电和自杀,这很难不让夏于勤产生联想。

“林妙。”成安被这突然凌厉的语气问得一愣,脱口答道。

夏于勤核对了下自己手表上的信息,也背上了包:“我和你一起吧,我有一点自杀干预的经验。”她说谎了。她并没有自杀干预的经验,她经验丰富的是另一件事。

一件她估计大概率发生在这位林妙小姐身上的事。

车速很快,到达目的地没用上十分钟。林同站在路边,远远冲着成安的车招手。

夏于勤眯了眯眼睛。

这栋楼太亮了,亮的不正常,就好像今天公司停电有多暗,这里就有多亮。

这印证了她直觉的猜测。

“怎么了,妙姐怎么样?”成安下车问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她有些自杀干预的经验。”

“姐夫在陪她,都在楼上。”林同说道。

林妙的情况很糟糕。这种糟糕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她的精神。她表现出明显的精神崩溃,哭着喊着要从楼上跳下去。据她的丈夫秦尚志说,在林妙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收拾好家中的一切,也换好衣服准备打开窗户迈出去的时候,忘记带文件的秦尚志恰巧回来,阻止了这一切。

秦尚志身体先于脑子,一把拦下了妻子,惊慌致使他对妻子发出质问:“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

这句怒吼好像把妻子的理智吼断了。

林妙突然开始嚎啕大哭、尖叫,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也就是从这开始,她听不进任何话语,只是不断地发疯。她在惊惧中折断了指甲,血无声的染红了她的手指。就在秦尚志去拿绷带的功夫,林妙又攀上了窗户,好在秦尚志听到动静及时赶回。

没办法,这才叫了林同过来。

于是林同一个电话把成安叫了过来。

成安和夏于勤上去的时候,林妙几乎是被秦尚志紧紧箍住,她大张着嘴,满脸泪水,像一条即将窒息的鱼。而她的脸以一种算不上人类的姿态扭曲,诉说着巨大的痛苦。

夏于勤快步上前,跪在了林妙面前的一地狼藉里。外面的阳光穿透云层和窗框,打在林妙的背上。她逆着光,直勾勾地盯着林妙的脸。

“看着我,林妙。”她说。

林妙没有任何反应。她身后的男人们正在叫救护车。

夏于勤把手放到林妙的脸上,摩挲着。奇迹一样的,伴随着她的抚摸,林妙的抽噎渐渐平缓下来,那双充血的眼睛也慢慢闭上,整个人无力地晕过去。

“睡吧,睡醒了就都好了。”夏于勤说。

“你对我妻子做了什么?”抱着林妙的男人,也就是秦尚志警惕地看向夏于勤,但他没去阻止夏于勤。

夏于勤面色平静:“让她休息会。放心,我没伤害她。”她又走到另外两个男人面前,说道,“不用叫救护车了,她一会就会好。”

林同露出了和秦尚志相似的表情:“你凭什么这样说?”

“你姐姐叫林妙,曾经在地研院工作对吧?”夏于勤吐出这几个字,然后在林同惊讶的表情中从手表中调出一张电子工作牌,“很巧,她是我以前的同事。而她这种情况,我见的实在是有点多了。”

“喝杯水吧,我来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夏于勤冲成安笑笑,走到茶几旁,坐在了昏睡的林妙身边。

刚刚喧闹中敞开的窗还没有关上,风顺着敞开的缝隙吹进来,连着阳光一起打在地板的碎玻璃上,反射出锐利的光。夏于勤笑了,如同每一次她以这个属于她自己的真正身份处理事情时一样。由于这份工作,她总是在各种糟糕的场景中保持着模式化微笑。

她说:“我叫夏于勤,地研院A级外勤组长。对不起,老板,我打两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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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永远沉默
连载中翎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