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将抓到的小龙虾送回面剧,叶盛斌找了个特别大的盆,用水将它们暂时养起来。他们围着盆看了又看,相当满意:“再过几天就可以吃了。”
温惊竹毫无食欲。
回家后,她这次洗澡洗得格外认真,比平时足足多洗了十分钟,总害怕身上还粘着某只小飞虫。
可能因为累了,确切来说是心力交瘁,她躺到床上后很快入睡,可在连续不断的梦里,诸多龙虾挤在桶底的声音就像缠上了她:“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或许这算不上噩梦,但她次日醒来后还是有种被惊醒的感觉。吃了早饭,家里的阿姨按迟夫人吩咐告诉她每天的日期:“今天是5月20日,星期一,农历的4月13日,小满,天气晴。”
而后程老师来给她上钢琴课,她心里想着今天是5月20日的事。
她知道5月20日是个浪漫的日子,但她从不觉得这个日子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现在也没有关系,可她心里竟生出期待与好奇:迟嘉洋今天放学会不会带自己出去玩?玩什么?还是只是在面剧待着?那样也行,好歹是在一起的。若他晚上没回来,是不是就说明……
挨到迟嘉洋放学的时间,他果然回来了,只是一回来就拉着温惊竹往外跑,但神经大条的他根本不在乎今天是什么“520”:“走,小竹子,今天我们还去抓小龙虾!”
“什么?还去?”温惊竹脑袋发懵。
“对啊!”迟嘉洋理所当然,“小龙虾就出来活动一阵子,必须趁早抓,现在每天都能抓好多,越到后面就越抓不到了。”
温惊竹沉默。
坐上野马副驾后,她开口:“但是我,我……我不想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迟嘉洋吧?
因为鲜少拒绝过人,所以她说话都变磕巴。
“啊?为什么?”迟嘉洋震惊。
他当然觉得抓小龙虾是一件美事,带上温惊竹她应该感到开心才对,之前连他们打保皇她都在一旁津津有味,学着算牌和分析场上局势,有时候他让她猜谁是“保”,她还猜对了几次,可她竟然第一次不想参加他带她去的活动了,还是他最喜欢的抓小龙虾项目。
“为什么啊?小竹子?”他没急着启动车辆,而是刨根问底。
温惊竹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因为有很多小虫子,我不喜欢虫子,还有牛粪……我有点害怕那样的环境。”
“啊,这样啊……”迟嘉洋稍一思索,“说白了还是你不能自己抓小龙虾,感受不到乐趣,对不对?”
但关于这一点,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想着解决她抵触的方面了。
温惊竹想说:不对,抓小龙虾她也不喜欢,尤其听那些小龙虾在桶里发出的动静她感到格外瘆得慌,昨夜那声音缠得她一晚上没有睡好,感觉小龙虾就像一种披着坚硬外壳、有着两只大钳子的大虫子。迟嘉洋发话了:“求求你了小竹子,你就陪我去吧!”
温惊竹不可思议。
他竟然为这事而求她,难道她陪他一起去抓小龙虾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她明明什么都做不了,还会拖他的后腿。
这样的惊讶让她浑身流淌的血液都更加灼热,迟嘉洋说:“就陪我去吧,小竹子,我以后都会对你好的。”
这话没有让温惊竹开口,而是让她的那份惊讶更深一层,更说不出什么。
“好不好?”
“……好。”
迟嘉洋立刻踩着野马油门向面剧冲去:“好,小竹子,你放心,你害怕虫子今天就不给你戴头灯了,我在你旁边开着灯,这样它们都会被吸引到我这里,行吗?然后我记得叶盛斌店里有一些口罩,一会儿去找找,给你找一只戴上。”
温惊竹面对车窗外,没忍住扬了扬嘴角。
想起今天早上阿姨的话:今天是5月20日,星期一,农历的4月13日,小满,天气晴。
来到面剧,迟嘉洋立刻跟叶盛斌要口罩。叶盛斌与刘晓栋二人已经点好肯德基外卖,在去抓小龙虾的路上吃,真可谓争分夺秒。
就这样,一行四人再次携带好各种装备,乘刘晓栋那辆白色SUV出发了。
这次没有了头灯的光吸引飞虫,又有口罩保护,之前温惊竹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现在自在多了。
下水之前的一段泥路上,迟嘉洋拿出十二分小心扶着她:“你放心,我头上有灯照着呢,地上什么东西全看得一清二楚,一定不会让你踩到什么。”
其实踩到什么也没关系,一会儿下小溪全被水给冲干净了,但温惊竹介意,他就要让她体验感好些。
就这样,又沿小溪走了一趟,又是小半桶小龙虾入库。这次他们也又去桥洞底下找黄鳝,温惊竹在上面等,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几乎快睡着,却也没算白等——他们总算抓到了一条黄鳝。
“真是狡猾死了!就在去年那块大石头底下,可咱们昨天愣是没有发现。”迟嘉洋一边往上走一边抱怨。
叶盛斌笑说:“说不定咱们昨天来的时候它出门了呢。”
“明天再来看看。”
温惊竹:“……”
不等她心里叫苦,刘晓栋先嚷嚷起来:“明天打死我我也不来了!”
温惊竹在心里说:我也不想来了。
迟嘉洋没说什么,几人收拾好东西,踏上归程。
可能是累着了,坐在前面的刘晓栋和叶盛斌异常沉默。其实温惊竹发现了,这两人都对抓小龙虾不怎么热衷,纯粹是陪这位迟大少爷。迟嘉洋忽然从后面直起身,拍拍刘晓栋的座椅靠背:“欸,你不是给你们老板开车吗?要是有一天,你们老板说给你二百块钱,让你陪他玩两个小时,你愿不愿意?”
“两百块钱?玩两个小时?”他大声重复,“怎么的?他要捅我后面啊?”
“哈哈哈哈哈!”坐在副驾驶位的叶盛斌发出爆笑,“那你也太便宜了点吧?栋栋?”
“不是不是。”迟嘉洋连连摆手,制止了他们的不正经,“我说认真的,就普通陪玩。”
“比如?陪什么?”
“比如打牌啊,出去走走步啊,钓鱼啊,这种纯绿色的。”
“两百块钱?两个小时?”刘晓栋再次重复,“纯绿色?就类似你举例的这些?不准搞花活。”
“嗯。”迟嘉洋笃定。
总觉得有诈,但迟嘉洋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说:“行啊,那我不赚了么?我求之不得。”
“好,好,那你现在在路边停车,把车给我开。”
车内三人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架不住他强烈要求。刘晓栋将车在路边停下,换迟嘉洋开。继续行驶了一段路后,他拐进加油站,跟出来的工作人员说:“92的,加200块钱。”
刘晓栋悟出什么,指着他的手直哆嗦:“迟嘉洋!你!”
迟嘉洋哈哈大笑:“200块钱买你明天晚上两小时,出来陪小爷我抓龙虾!”
“你……”
刘晓栋气到说不出话。
迟嘉洋真太坏了。这么想着,温惊竹在后座没忍住跟着笑了一会儿。
“不仅给你加油,我再请你们喝羊汤,我饿了。”迟嘉洋说着,继续开刘晓栋的车往羊汤馆去。
第二天早上,温惊竹听阿姨对自己说:“今天是5月21日,星期二,农历的4月14日,天气晴。”
5月21日,和5月20日的寓意好像差不多,温惊竹暗自琢磨,结果连这两天的行程都几乎一模一样:抓小龙虾。
只是抓到的数量明显比前两天少了。
毕竟是沿着同一条小溪来回搜寻,哪怕再壮大的小龙虾家族估计都经不起迟嘉洋这么霍霍。
到5月22日晚,除去部分意外死亡的,剧本杀店门口已经有足足两大盆龙虾了,还有三条黄鳝,两长一短,够几人吃上一顿。
晚上带温惊竹出门时,迟嘉洋看她在自己的副驾驶位上神色凝重,不免好笑,对她说:“放心吧,小竹子,今天我们不去抓小龙虾了,今天我们炒小龙虾!”
“炒小龙虾?”她想了想,“你们会?”
她回想起她吃过的小龙虾的味道,麻辣鲜香,感觉要添加的调料、制作的工序都不会简单,迟嘉洋肯定不会,难道是叶盛斌或刘晓栋还藏了这么手绝活?
“不会。”迟嘉洋立刻心虚地笑了,“但是隔壁养发店的闵姐会。”
“走吧,除了龙虾还有烧烤,我已经让他们提前买好材料了。烧烤有炉子,这我们可是会的,你就等着享口福吧!”
温惊竹笑了笑。
平日里叶盛斌会用一圈轮胎将他店门前的区域围起来,迟嘉洋到时按喇叭,他撤掉几个轮胎,由迟嘉洋将车停到店正门前,就不用迟嘉洋到处找车位了——这也算是他们平日里宠溺迟大少爷的表现之一吧。
但这次迟嘉洋多开了段路,将车停放在其他位置,带温惊竹步行往面剧门口。还未走近,温惊竹已经听到那边传来的音乐声和吵闹的人声,她很努力地分辨:叶盛斌、刘晓栋、仲晓雯、林侯,以及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声。
她有点害怕,当下第一反应竟然是:会不会又是某个和迟嘉洋暧昧的女生,专门来吃迟嘉洋捉了三天的小龙虾。
走上前了,原来他们直接将店里的长桌及沙发椅搬到店门外,大家围坐一桌,除了刘晓栋坐在一边的台阶上负责烧烤,烤他们提前从超市买的肉串、火腿肠和玉米等。看见迟嘉洋带温惊竹过来,众人立刻热络地招呼:“哈喽啊,洋哥!小竹子!”
“快来快来!一会儿可连龙虾壳都不剩了。”仲晓雯不知道在嚼什么,含混不清地说,但声音不小。
“你快闭嘴吧,龙虾都没上来呢,你就欺负小竹子看不见吧。”林侯话落,大家哈哈大笑。
温惊竹倒没有感到冒犯,弯起嘴角。
“闵姐——”仲晓雯扭头冲隔壁店大吼,闵姐就是那天然植物养发店的店主,正在里头炒小龙虾。
“马上——”屋内传出闵姐气壮山河的一声吼,堪比刘晓栋。
“来来来,先坐。”仲晓雯和林侯一起把迟嘉洋与温惊竹要坐的沙发摆好。迟嘉洋刚坐下便为温惊竹介绍:“来,小竹子,现在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林侯的女朋友,白钰。”
“你好呀。”白钰正是温惊竹刚才听到的陌生女声。温惊竹竟然有一种心里石头落地的感觉。
“你好。”温惊竹循声源轻轻地回应。
“欸,不对,你们两个是不是见过?”迟嘉洋忽然说。
白钰掩嘴一笑:“对。”温惊竹却有些疑惑。
“你忘了吗?上次在肯德基呀!”迟嘉洋说罢,大家笑成一团,他说,“我当时可是带小竹子一起把他两给抓个现行的。”
“你可真行!”仲晓雯道。
温惊竹于是想起来了。
因为那会儿在肯德基白钰没有说话,所以她不知道白钰的声音,而她基本是凭声音识人,方才听了觉得陌生,就默认自己没“见”过白钰。
“好了好了,龙虾来了。你们可真能吵吵,在屋里炒龙虾那么大声都能听见外头的动静!”闵姐端着口大锅从屋里出来,“当”一声使锅落在桌上,顷刻间,香气扑鼻。
“还有黄鳝,在让另一边的饭店给处理着呢,一会儿就送过来。”叶盛斌边说边给众人发一次性筷子,应该也是他店里的“存货”,他这店跟百宝箱似的,什么都有。
“不愧是叶老板,整条街都是咱叶老板的朋友。”林侯笑嘻嘻。
“就属你嘴贫,快点吃吧。”
迟嘉洋直接戴上一次性手套,给温惊竹扒小龙虾,但也只是去个头而已,留下龙虾肉在尾巴中让她咬着吃。但她吃了几个就没再吃了,因为想到抓小龙虾的经历,总觉得难以下咽。
迟嘉洋看她不怎么吃就不扒了,还以为她是不爱吃,或不饿:“没关系,一会儿还有烧烤和黄鳝。”
刘晓栋正好烤好一把肉,迟嘉洋接过,递几串到温惊竹手里。闵姐这时提着一箱青啤从屋里趿拉着拖鞋出来了,又是那么豪迈地一坐、一放:“来,今天我们都不醉不归!”
撬瓶盖的声音不绝于耳,大家直接对瓶喝,除了对酒精过敏的迟嘉洋和不可能喝酒的温惊竹。
没一会儿黄鳝来了,可看着那黑黝黝、长长的几段东西,几人实在叫苦不迭,看着怪恶心的。
连代为烹饪的饭店老板都笑了:“没办法,这东西就是这样,好歹是你们自己抓的,你们尝尝呗!”
温惊竹听到身边迟嘉洋一声干呕,笑了。
亏他抓了那么长时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啤酒瓶里冒着泡,烧烤炉飘香,冒出的白烟偶尔呛得刘晓栋歪过头去咳嗽几声,店内音响的音量被调得很大,放着些时下脍炙人口的歌。
初夏傍晚的风的吹拂中,温惊竹想象着这一片街景:不高甚至有些破旧的楼房,挨着楼边处会有黑乎乎污迹的街道,电线杆上杂乱的电线,连在绿化带里也肆意生长的植物,但天边是渐渐暗下去的漂亮的夕阳,时不时有车路过,也一定会有人路过,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笑大闹,小县城里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了。
天渐黑,风渐冷,几瓶啤酒下肚,能从大家的声音里听出醉意。
闵姐坐在迟嘉洋与温惊竹对面,开始大声叫嚷着要叫几个黑皮体育生来。海县这地方没有大学,只有职校,而其中练体育的不少,在那一片时常能看到光着膀子的青年沿马路跑步……
迟嘉洋凑近温惊竹,小声和她说:“闵姐结婚了,有个孩子,但她男人出轨了,她就把孩子丢给她男人,她自己在这个店里生活。”
短短几句话,满满的故事。
温惊竹再听闵姐嚷嚷的那些话不免唏嘘:喜剧的内核果然是悲剧。
仲晓雯才不管那么多,高声附和。
她坐在闵姐身边,她们便开始讨论在抖音同城里刷到的男人,越聊越投机:“噢!你也刷到他了!我和你说,他……”
“他真在海县吗?他身材真不错,那肌肉……”
越说声越低,一阵“咯咯咯”的笑。
温惊竹听着也不禁面露微笑。
她身旁的迟嘉洋异常缄默。
刘晓栋兀自醉醺醺地烤着肉,手因为酒精上头而愈发不稳,调料扬得到处都是;林侯和白钰的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就没分开来过,白钰偶尔娇嗔地打他一下,两人的嘴角始终挂在耳根。
在这样的氛围里,很容易思念一个人。
思念的人成为过去式或不可能的,便歇斯底里或异常沉默;思念的人在身边的,现在就是个甜甜蜜蜜的好时候,将来再回首很有可能是回忆里非常深刻的一笔。
坐在迟嘉洋另一边的叶盛斌探过身来,笑着问他:“想孟皓琦了?”
他声音不大,除了他和迟嘉洋就温惊竹得以听见。
可对于他们来说,她听见什么、没听见什么,都是没所谓的事。
迟嘉洋似乎笑了笑。
温惊竹等着迟嘉洋说些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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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梦中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