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里开始盛传沈郡丑闻之时,方氏原本有些心虚,最后见众人议论愈演愈烈,方氏心底不由的生出一些隐秘的算计。
渊儿若不是被沈郡衬的资质平凡,一事无成,又怎么会一门心思要闯出一番事业,最后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
若这世上没了沈郡,渊儿便不会遭到沈世忠厌弃。渊儿可以嫡子嫡孙,怎能被一个下贱的丫鬟之子压在头上,何况他行事冷厉,不通半点人情,若是能借着这股东风,将他从高位上狠狠拉下来,渊儿若回了沈家,才有立足之地。
于是望着不可收拾的议论,方氏缩在房中窃喜,将从沈郡那里收来的文书收好,便安枕无忧的听之任之,甚至还会专门让小厮将沈郡在府上以前那些丑事挑了不少传了出去。
与方氏不同,沈世忠倒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沈郡若是倒了,早已衰败的沈家只怕过不了多久,便要退出京都之外的,二房中二弟妹有郡主之尊,沈府没了,还能住在郡主府,而大房若不是靠沈郡撑着,早为了撑门面食不果腹了。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三少爷回来了。”
门外的老仆瞧见沈郡,吓的连滚带爬的跑了回去。
方氏则悠然的品着茶,歇着眼睛看了惊惶的沈世忠一眼,“急什么,不过是一个快要落难的落水狗罢了,有什么可忌惮的?”
沈世忠被方氏这截然不同的态度弄的生出了几分狐疑,此事却已经无心去探问了。
方氏被他的敷衍惹怒了几分,“你不必自取其辱,堂堂一个侯爷,没有实权,挂一个虚职,已经够惹人发笑了,如今还要对一个丫鬟所生的贱种摇尾乞怜,卖弄那根本不存在的父子之情,沈世忠,你还有没有骨气。”
沈世忠清雅的架子已被气的岌岌可危,他指着方氏,怒声道:“无知妇人,你要害死我沈家啊。”
“你少来倒打一耙,当初那丫鬟生下那贱种,只比我晚了一月,若不是我服了催产的药,你让我方家的脸往哪里放?”
“沈世忠,你靠着我方家时,便百般体贴,如今方家家道中落,便要去谄媚一个贱种,果真是母子同心,老太太半辈子也没摆脱的小家子气,倒被你学了十成。你也不必再寻,那贱种是死是活已经和沈家没有半分关系了。”
沈世忠被方氏的言语气的险些要吐出血来,不过听到那最后半句,竟是连吐血的力气都没了,竟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方氏吓了一跳,喊人来扶,老仆在沈世忠脸上斗胆倒了一杯凉茶,才将他唤醒。
沈世忠喃喃道:“完了,全完了,方氏,你糊涂啊。沈家当年因为党争树敌不少,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们身处高位,沈家为鱼肉,若没有沈郡的凶名,我们岂有立足之地。”
方氏呐呐,“我只是想救渊儿。”
“沈郡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可他生在沈家,有孝道礼义压着,这些年才能相安无事。若不是如此,你与渊儿焉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沈世忠无比痛心,指着方氏虚弱道:“这层关系若没了,且不说如狼似虎的仇敌,便是沈郡的报复,也不是你我能挡的住的,你这是目光短浅、放虎归山啊。”
方氏亦跟着摔在地上,想到沈郡那双无情的眸子,以及幼年时沈郡那奄奄一息,却又狠毒含着杀意的眼神,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后知后觉的拿出沈郡所给的放债的文书,只觉得这轻如鸿毛的字据,竟比泰山还重。
她上当了!若是没有推波助澜,渊儿还能因这文书留下一面,可这沸沸扬扬的传闻里还有不少她的手笔又怎么能瞒得住沈郡那等恶人。
多年之前,她给了渊儿生命,没想到多年后,渊儿的生路竟然断送在她的手上。
果然还不待两人想出应对之策,沈府门外的喧嚷之声,已经传了进来。
只见向来紧闭的门庭,此刻如同闹市一般,挤满了瞧热闹的人,就连那卧床好几日的太夫人也被郑音儿搀扶着走了出来。
沐菀站在沈郡身后,一张俏脸,已经冷若冰霜。
她的心刺痛的厉害,她知道沈府不仁义,却不曾想过在超出了仁义之外,等着幼时沈郡的竟是凌虐、杀害、苛待?
生而为人,虽不至于对众人暖若朝阳,却也不至于凶恶残忍,对一个幼童做出那等泯灭良心之事。
便是不再攀扯那稀薄的血缘亲情,让一个年级七八岁的孩子与恶犬同眠,将其扔在后山之中,让其与野兽同行,如同对待一只兽物一般,禁止府上之人与其说话。
在手足沈渊已经启蒙之时,沈郡还只会与狼群为伍,连话也不会说,萧无亦当年若没有救走沈郡,在沈家的苛责之下,近亲残杀之下,这世上可还会有沈郡?
沈郡脱离沈府之事,事关重大,连一向不怎管闲事的二房也走出来了。
沈钦一脸厌恶的看着沈郡以及他身后那伙全副武装的侍卫,“沈郡,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想抄了沈家不成?”
沈郡并未将眼神分给沈钦,只是掏出了一张文书,例行公事的道:“顾离,按文书行事。”
顾离领命,拿出被沈渊签字画押的字帖,指挥着众位兄弟,开始将沈家的东西,往外搬。
沈钦不可置信,“沈郡,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有没有王法,你便是再承盛宠,总不能违了这天下的礼义,你带着你这伙杀人越货的强盗到沈府来做什么?”
花氏伸手拦了一下沈钦,可沈钦自小锦衣玉食,是个受尽了众人宠爱的小少爷,在沈渊的刻意渲染下,本就对沈郡无甚兄弟之情,这会见自己堂兄在狱中不知生死,而沈郡居然堂而皇之在沈府作威作福起来。
对付沈钦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还不至于要到沈郡动手,顾离早已拿过了那文书,放在他眼前,“二少爷,你可仔细看清楚了,沈家这一切,可都是被沈渊抵出去了,不止是这沈家,甚至连开泰银庄的齐家姑娘也被他抵了。”
花氏闻言,一脸肃色,对着那文书端详了几刻,面色难看道:“沈家可不止大房一家,还有二房,沈渊如何能将沈家尽数抵了去。”
“这便是你们沈家自己的事,沈渊自己说了,他是长房嫡孙,沈家的一切日后总要落到他手里,他自然有权抵了沈家。”
花氏瞪了装死的沈世忠和方氏,见两人神色躲闪,顿时没了再问的心思。
便是沈钦嗫嚅着嘴唇,还想再说什么,也被花氏捂了嘴,“这还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大房的事,岂容你插嘴?”
沈钦不满,花氏低语道:“再不去收拾行李,你最爱的那些古玩可全都被你堂哥拿去抵债了。”
方氏见没了马前卒,沈世忠又一副不知生死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沈郡,我好歹是你的母亲,你这般待我们,不敬父母,不敬兄长,你这等不忠不义之辈,有何脸面留存于世。”
在沈府瞧热闹的百姓,心底的天平有些偏袒了。
再怎么说,沈世忠与方氏也算沈郡的父母,如此相逼,也委实不近人情。
沈郡原本不想将沈府那点阴私之事,扯到台面上说,花氏既不会出手相救,大房分崩离析也只在这几日而已。
沈郡见差不多,正欲离去,沐菀却握住了沈郡的手,道:“大人,我有些累了,你陪我去酒楼里用些饭,至于这里的事,交给顾离他们可好?”
沈郡眸色深深的看了一眼沐菀,点了头,沐菀却在临走时,从沈郡身上掏出了那张脱离沈府的文书。
从沈郡的眼中看去,沐菀咬着唇,似乎做了什么极为重要的决定,她的脸庞极为极细,白皙清透,如寒夜的月光般清亮温柔,她眨动着卷长的睫毛,道:“大人,我知道你是极为冷静之人,可我还想告诉大人,我的心也很坚定,欺辱过的大人的,我亦不会放过。”
“大人不必顾忌我,我今日什么都没有听见。”
沈郡握紧了沐菀的手,脸上的冷漠猝然崩溃。
对世上而说,对生身之父赶尽杀绝总是与众人的期待背道而驰,好似这些游移不定的百姓,前一刻还在为沈渊昏聩而大骂沈世忠夫妇,这一刻却会因为方氏摆出的假惺惺的可怜之态而动摇。
他见多了这样的事,学会了不予争辩,对于众人而言,人们似乎只愿意相信表面的真实,相信弱者。可他绝不是为了获取同情,便哗众取宠,将自己伤疤揭开给众人当谈资的人。
沐菀的声音虽小,却像是一道光,照进了他那暗无天日的心田。纵使这世上纷纭变化,乌合之众肆意挞伐,这世上竟有一个与众人相逆,信任自己之人。
沈郡对着顾离以及齐家姐弟道:“方夫人这般意难平,要寻人断个长短,岂能只能一家之言,不如尽数摊开了。”
沈郡的声音极为清淡,好似那些卑怯与狼狈与他相距甚远,只有陪伴沈郡远去的沐菀,知道在转身的那一刻,沈郡猝然握紧的手掌,像极了一个在绝望之中呼救,死命的抓紧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顾离与齐家姐弟不像方氏只会挤眼泪,三言两语便说清了干系,众人闻言久久沉默,看着远处相扶而去的两人,眼底热的厉害。
就连沈太夫人也忍不住说了几句公道话。
众人羞红了脸,“我们方才做了什么?怎可因为沈渊母亲三言两语的话便怀疑沈大人,他为人如何,我们不是亲眼见过么?”
“方氏,你可真是恶毒,竟然将庶子当作野兽,七八岁也不送去启蒙,你是存了逼疯他的心吧?”
“别说是沈大人,如果是我,幼时遭了那样的磋磨,长大成人之后必要一雪前耻才成。”
“可是沈大人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对方氏还有那大少爷动过手,此事闹成这种地步,也不过是那沈大少爷坏了心眼,招致了这场祸事。”
人群中有位老者,道:“看来这老天是公平啊,多行不义,又怎么能有好下场?”
沈钦未来的及走远,听见众人的话,心里一片羞恼,正要开口骂去,却忽的从众人言语听到:“沈家可多的事不仁不义之徒,那二少爷不过十六七岁,竟然列在沈大人前,可知这沈家就没把沈大人当一回事。”
沈钦脸色爆红,想起儿时,自己见到那位瘦削的如同一条垂死的野狼一般的沈郡,嫌弃的道:“他才不配当我的兄长,我的兄长是渊儿哥哥这般风光霁月之人。”
现在看当时的自己,不过是孩童的无心之言,而沈家之人竟就这么依了他,这多年下来,竟也无人察觉出不对。
沈家不仁在前,他又有何颜面指责沈郡不忠不义?
方氏则在众人声讨中与沈世忠缩在了一起,她没有了辩驳的心气,她彻底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