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分户时,沐菀有些不安。
沈郡是个做事极为章法之人,这些年虽然达到了旁人不能企及之地,可细观他的事情,不难发现,他做的每一件事像是提前布好了棋子一般,进度有度,绝不张扬,便是极有的几次肆意张扬,也像是规划了许久,瞧上去荒唐骇人听闻,却极难被人抓住把柄。
大齐虽早有分户一说,不过却闹的不可开交,一家的丑事成了全城人的谈资,沈郡若走到这一步,依着沈家不依不饶的性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仗着人多势众,还不知要怎样污蔑沈大人。
可是若分不了户,沈家便要打着沈郡的旗号招摇撞骗,将沈郡在沈府的事如同说戏本一般说给别人,放纵下去,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
如今庆卫声名远扬,却也树大招风。朝堂之人早就盯着沈郡,只想在沈郡身上揪出一个要命的错处,好将他赶出京城。
这样的形势下,沈家形势再不收敛,只怕还不等别人对付沈家,沈府自己便因为太过招摇而遭殃了。
单从沈太夫人一人,沈府的态度便可看的很清楚了。
他们从不在意沈郡的前途,只在乎别人对他们的恭维,以及从沈郡用命换来的功劳上替自己谋利。
沈郡摸了一下沐菀的脑袋,道:“那些糟心的事情,不必再想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沐菀所有的担忧、焦虑在这一刻都平复了下来,她眼中的沈郡强大的无所不能,只要他想做的事情,便没有不成之理。沈大人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纵容沈家自然有他的考量。
沐菀说服了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几日给沈太夫人惹的麻烦,也足够她们苦恼一阵子了,就算是给沈大人出一口恶气。
“大人,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咱们出去买几件衣裳可好?”
沈郡被沐菀的雀跃感染,陪着沐菀到了姑娘们最喜欢的成衣店。
“大人,这一件你可喜欢?”沐菀一到店里,便被那身月白的长袍吸引了,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件长袍,“大人,你若是穿上这件衣裳一定会将京里的小姑娘全都迷住。”
不过菱卫办差的衣衫向来是暗色,加之沈郡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只有靠些厚重的颜色彰显他的威严。
沐菀有些可惜,“可惜大人日日办差,没有机会穿这种长袍。”
沈郡含笑的看着沐菀,让掌柜的将长衫取了下来,沐菀一脸惊讶,沈郡道:“办差穿不得,穿给你看却是可以。”
眼见掌柜的将那衣衫拿了下来,沐菀看着沈大人那张清俊的面容,以及铺子里偷偷打量他的小姑娘,“大人若觉得合适,便直接要了,这里人这么多,若被人看见了有损大人的威严。”
沈郡并没有换衣的打算,他的眼睛相当毒辣,只一眼便能看出这衣衫的尺寸,他付了银子,收好了长袍。
沐菀看着一无所觉的沈郡,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大人这就答应了?”
“我不是说大人换一身衣衫便没有威严,是我自己,我不愿意让大人的模样被别人瞧了去。”
沈郡揉了一下沐菀的脑袋,“你若打扮的明艳动人,我也有将你藏起来的想法。”
“当真?”
沐菀好奇的追问,与沈郡相处这么多时日,虽然沈郡极力表现他的‘喜欢’,但这位无所不能的沈大人在感情上青涩的如同不通世事的少年一般,除了从话本上偷学来的那些违和的甜言蜜语,以及在她暗示下略有进展的牵手,拥抱,沐菀都要怀疑,若是只靠沈大人,他们这辈子只怕止步于关系甚密的知己。
沈大人此人鲜少多话,便是说也不过是些极短的句子,或是冷冷的查案式的分析,一点也不柔和。
不过她今日终于从沈大人这一本正经的回话中窥得几丝情意,沈大人这般冷淡的人竟然也曾有过这样出阁的想法?
“是。”
沈郡坦然的看向好奇的追问着的小姑娘。
他一向寡欲,对任何事物都是凉淡如水,唯有遇上沐菀,才像是从阴冷的雪洞里恢复过来一般,多了几分人间的欢喜。
“大人除了将我藏起来,还有过其他过分的想法吗?”
“当然有。”
沐菀再追问时,沈郡却怎么也不开口了。娶这个字眼太贵重,在他没有从阴暗中走出,除掉阴暗的恶毒之人时,他又有何资格敢向他心尖上的人儿说出那个郑重的字眼。
两人出了成衣铺子,正笑闹着,忽见一辆马车飞速的从眼前闪过,接着便是女子的惊呼,以及重物碰撞的声音。
沈郡的目光落在马车旁那位锦衣公子上,眸色微深。
沐菀在菱卫这半年,每日都要处理此事,听见前方有人哭喊,下意识便冲了出去,还没走进,便听见男子愤怒的吼声:“你做什么这么冒失?那匹疯马只差一寸就要踢到本少爷,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晦气。”
沐菀皱起了眉头,不待男子继续说出难听的话,便走了过去,“这位公子,若我没有看错,那辆马车虽然行的快了一些,可是并未不受控制,倒是公子脚步虚浮,想来宿醉不醒,若没有这名姑娘相扶,还不知会如何。”
那锦衣公子不耐烦的道:“这是我与她的家事,岂容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那公子似乎觉得自己方才有些丢脸,狠狠的退了一把身旁的姑娘,“都是你,笨手笨脚,害本公子丢了这么大的脸。”
“此事虽是你的事,可你当街打骂救了自己的人,我等连一句公道话也说不得?”
“堂堂七尺男儿,自己惹出的事,竟然要推脱到女子身上,真是大丈夫。”
那公子更加羞恼,眼见周围多了不少指指点点的人,面色发红道:“哪里来的多事鬼?真是晦气。”
被那公子嚣张的态度惹出几分火气的路人摊贩,指着自己被那公子撞倒的小摊,“公子贵重,是我等多事,想来公子对自己所惹下的祸事,定然不会推脱吧?”
那公子踢了身旁的姑娘一脚,“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掏银子。”
那姑娘挂着眼泪,面色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她埋着头,沉默的掏出了银子。
沐菀拧着眉,见姑娘亦步亦趋的要跟着那公子离开,有心相帮,却碍于那男子,只好飞快的写了一张字条,留给那姑娘,“姑娘,便是有再大的艰难和苦处,总是有法可解,这等恶人终非良人,若姑娘有需,可到庆丰巷里寻我。”
沐菀见多了所托非人的可悲女子,无数个血泪换来的事实已经说明,委曲求全是换不来男子的回心转意的,有些人从骨子里,便已经坏透了,再多的忍让,对他们而言,只会助纣为虐。
行人散去,沐菀回到沈郡身边,情绪微微低落,“沈大人,可认识方才那两人?”
沈郡神色复杂,犹豫了一会,将这两人的底细说给了沐菀。
沐菀一惊,“方才那公子竟是大人的长兄沈渊?”
这么说,沈渊身旁的女子正是开泰商行的大小姐齐月了。
说到这开泰银庄,也是凑巧,沐菀从长姐的书信中不止一次的看到开泰银庄。这家银庄也算是老字号,不过这些年走了背运,家道中落,竟然亏损了不少银子,银庄主事的老爷前年得了风寒,一命呜呼,偌大的银庄,如今只剩下尚未出阁的的大小姐和几个未成人的弟弟妹妹。
难怪那沈渊对待齐家大姑娘这般不敬,无非是欺齐家人丁零落,无人撑腰做主。
沐菀最看不得这等丑事,那齐家大姑娘已经足够可怜,若真的落到沈渊手里,还能挨过多少时日,届时她那些弟弟妹妹又该如何自处?
阿姐与那齐月之前有过往来,照阿姐所说,齐家大姑娘是个聪慧能干之人,开泰银庄虽然没了主事的老爷,凭着银庄留下的伙计和大姑娘的聪慧,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那齐家大姑娘为何就这般舍了祖宗的基业,任由沈渊这等恶人对自己欺凌打骂?
沈郡瞧着沐菀陷入深思的模样,没有打扰,静静的喝着茶等待。
他已经习惯了沐菀身上压制不住的正义感。
尽管她所做的事,他觉得麻烦,没有什么意义,但他从不会阻止沐菀,甚至还会力所能及提供一些便利。
他这个人事实上分不清什么黑白对错,在他的世界中,只有该做与不该做之事,立功杀敌乃该做,冲动莽撞陷庆卫于不利之地乃不该做。
至于沐菀的救人之心,对他来说,只要不触及她的安危,人也好,猫也罢,都没什么区别。
不过此次事关沈渊,这就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大人,齐家大姑娘的有异,我得回沐府一趟。”
沐府里,沐清懒洋洋的靠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一旁站着几个管事,向她说着铺子里的盈利之事。
“大小姐,这几日忽然出了几家和咱们府里相似的药铺,卖的东西也跟咱们极为相似。”
沐清手里的扇子停了下来,沐菀来时,正好听见管事所言,“秦叔,咱们铺子里的丸药是菱卫里出的方子,这方子我给过阿姐一人。”
这方子是她与青岚合力试的几个有美容养颜之效的丸药方子,在阿姐的铺子里推出也不过半月,怎么这么快便有人仿了这丸药,甚至在如此大手笔的在京城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连开这么多铺子。
“秦叔,你可知道,这些店的银子从从何而来?”
秦叔思索了一会,笃定道:“是开泰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