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阳审视的眼神上下扫了几个来回,收回手术刀顺势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身子随意的歪着,笑的饶有兴味道:“说说看。”
关晓芳回忆着昨天跟十四姐的对话,开口分析:“昨天胭脂铺的老板说徐府婚宴我们可以参加后又说起镇上嫁娶的习俗,婚宴当天会依照规矩挨家挨户送喜物,有这边特色的糕饼和鱼肉,她说徐家送的糕饼要尽快吃,不然会霉变,喜物里徐夫人特地准备了一段红绸,不符合镇上嫁娶的规矩。”
听到这里张建国笑着看向刘天阳,他昨晚一五一十的把十四姐的话复述给天阳时,他也抓住了这两个关键点。
“所以呢?”刘天阳抬手支着下巴,动作慵懒,似乎不太把关晓芳的话放在心上。
关晓芳有点摸不准他的态度,只好接着说自己的推测:“糕饼是一定要吃的,而且要尽快吃,我猜应该是跟喜宴有关,或许是宴席上的东西不能吃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在收喜物的时候,红绸应该不能收,十四姐说那不符合镇上的嫁娶规矩,或许是徐家出于什么目的,刻意安排的。红绸的作用可能就类似于昨晚,昨晚的那双绣鞋。”
顿了一下,她突然想到,“这些就是你们说的禁忌条件吗?”
两人对视半晌,刘天阳眸色微敛,他起身拍拍校服,“不想等着被掏心就赶紧站起来。”
关晓芳还有点懵,张建国赶紧去扶她,喜出望外道:“他这是同意咱们结拜了!”
刘天阳听到他的用词额头一跳,懒得再纠正了似的冷哼一声推门出去了。
“能走吗?”张建国蹲下给关晓芳穿鞋,他的动作很利索,关晓芳都没来得及不好意思鞋子就穿好了,鞋带的蝴蝶结也系的板板正正。
“谢谢。”关晓芳清清嗓子,扶着张建国的胳膊站起来蹦了两下,舒缓腿麻,坐在床上缓半天早就缓过来了,“我们现在去哪儿?”
张建国问:“玩过游戏吗?”
关晓芳点头:“玩过一些。”
“搜集情报,当然要先去找NPC对话,走吧。”张建国拿起床上的遗书递给关晓芳,两人关上房门一道下楼去找刘天阳。
两人走到大堂时,看到刘天阳已经跟店小二聊上了,于是坐在附近等他。
关晓芳扫视了一圈,还偷摸的瞄了几眼店小二,小声的跟张建国咬耳朵,“这店小二昨晚不是这样的吧?昨晚他好像个纸扎人。”
昨晚那张脸刷的惨白,还有诡异的红晕,此刻竟泛着淡淡的血色,连嘴角的弧度都自然了许多。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白天的小镇除了寂静了一点,几乎与寻常古镇无异。
张建国凑近吓唬道:“我和阳阳提前两天到的,他们之前白天的时候脸色灰白,游游荡荡,可不能看了。”说着,他还歪嘴吐舌。
“你能不能正经点?”关晓芳瞪他一眼,开始算账:“你还有事儿没跟我交代呢!”
张建国言简意赅:“我们其实是进入了一个塔里,塔的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关卡,这是我的第三关,你的第一关,如果你能顺利通关,就会获得一张身份牌,据前辈们猜测如果成功闯过塔的所有关卡,就能回到现实,反之即死。”
关晓芳问:“身份牌有什么用?”
张建国抬朝刘天阳抬了抬下巴:“找队友,你把身份牌跟别人的融合在一起后就能跟他一起过关了。”
“那这个塔到底有几关呢?”
张建国闻言,嘴角扯出了个散漫的笑,“谁知道嘞,没人能回答,闯吧,闯着闯着就知道喽。”
关晓芳疑惑:“既然无法验证最后是否能够回到现实,又怎么那么笃定这里的死亡就代表现实的死亡的?”
“这当然毋庸置疑啊。”张建国表情玩味,“因为根据前辈们的探索总结来看,我们本来就是残血状态才会被被塔选中的,你不是吗?”
“我…”对于这点关晓芳也不好说,但她确实是走过来的,“我记得我当时在公司加班,去接了杯咖啡回办公室的路上就莫名其妙走到这里来了,好像不是在生死关头…”
“加班猝死。”
刘天阳的声音突然出现,两人齐刷刷抬头看他。
他问:“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身份证明不见了?比如身份证、护照、手机、工作牌之类。”
关晓芳想到那个消失的工作牌。
刘天阳抱臂看着关晓芳,看她的脸色就猜到她已经想到了,冷笑道:“恭喜你啊,体验到了冷门死法,现在想喝咖啡只能期盼别人烧给你了。”
关晓芳垂下头,默不作声。
新人一般直面自身死亡的事实多少都会有些情绪失控,张建国佯咳一声正准备安慰她,没想到她抬头后表情凝重的说:“我的手机还堂而皇之的放在办公桌上没来得及销毁呢。”
张建国:“……”
这姑娘的脑回路是拿九宫格火锅涮过吗?这时候还惦记身后名,可以,是个干大事儿的!
刘天阳借着赔偿砸碎的瓷杯跟店小二攀谈,套到了一些信息。根据店小二说的,镇上所有器具都是博古堂提供的,博古堂的戴老板和乡绅徐老爷交情匪浅,此次徐公子娶亲,娶得正是戴老板的女儿戴莺莺。
三人顺着店小二指引的方向一路找到博古堂,没想到在门前的小巷里碰到了鬼鬼祟祟的陈力。
陈力斜睨了他们一眼,“你们也找过来了?老实呆着别轻举妄动。”
于是四个人趴在巷子口,看到无数大红箱子并几只珍禽活礼如流水般抬入博古堂,那些抬箱子的杂役衣服上赫然绣着徐家的家徽。
“不对啊。”关晓芳疑惑,“十四姐说徐家是大乡绅,徐公子是独子,明天就要拜堂了,这样在当地有头脸的人家怎么会仓促给儿子下聘?”
“而且下的礼还很重。”陈力看到那几只珍禽眼睛放光,好像下一秒就会忍不住抢走,然后起锅烧油。
另外三人:“……”
“走,我们去后院会会新娘子。”张建国拍了拍关晓芳的肩膀,留下陈力和刘天阳盯着,两人绕道去了博古堂后门。
他们悄悄摸走的同一时刻,巷子的尽头有人影闪过。陈力警觉的转头瞥了一眼,不屑的嘟囔:“吃得多拉的少,只会捡现成的饭桶。”
刘天阳则是连头都没回。
博古堂跟戴宅相连,张建国和关晓芳刚跑到后院就发现了不对劲,前厅还挂着红绸放鞭炮,后院门上悬着的居然是白灯笼!
两人对视一眼,由张建国借着墙檐边的老杨树先翻了上去,然后拉了关晓芳一把。张建国看四周没人,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墙,转身朝坐在墙檐上踌躇的关晓芳张开了手臂。
关晓芳秒懂他的意思表情震惊,她的体重可不轻的。但看张建国焦急的朝她招手,想着万一有人看见就麻烦了,于是眼一闭心一横直接跳了下去,被墙下的少年抱了个满怀。
张建国不仅身手不错,下盘更是稳得惊人,虽然这墙不算高,但是关晓芳好歹也是成年人的体重,他抱住后只向后撤了半步就站稳了。
关晓芳的表情惊魂未定,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接的稳稳当当,圆睁的杏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张建国第一次离她的脸这么近,女孩的皮肤白嫩,毛孔细的连绒毛都看不见。他的手臂忍不住收紧,呼吸微微一滞,关晓芳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的欣赏让他感到心口发烫。
不等他生出什么旖旎,关晓芳朝垂花门那边瞄了一眼,动作迅速的从张建国怀里下来,拉着他的袖子猫进了旁边的景观里。
他们刚躲起来从拱门那边就进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女人汉家装扮,面容肃穆得近乎阴沉,她的手上庄重的捧着一个银托盘,不知上面盛放着什么东西,盖住它的红布被高高顶起。
“应该是戴夫人。”关晓芳凑到张建国耳朵旁小声的用气音说道,眼睛却不离那行人。
温热气息拂过耳畔,张建国下意识地拱了拱肩膀,感觉耳朵有点痒。
红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漆黑的木牌,上面赫然刻着“爱女戴莺莺之位”。关晓芳倒吸一口凉气——明日就要成亲的新娘,牌位竟已立在自家后院!
一行人静默无声的走进西厢房,房门关上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跟上去。”关晓芳拉着张建国潜至西厢窗下,她舔湿手指捅破窗纸,果见戴夫人把木牌端端正正放置在了寝室的神龛上。
“莺莺,给你觅得这样的好夫婿你也能安心去了。” 戴夫人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青石,沙哑中透着古怪的愉悦,“给你姐姐磕头。”
站在戴夫人身后的公子一掀衣摆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关晓芳的目光看向跪在牌位前的少年——他的脊背绷得笔直,额头重重叩地时,指节却死死掐进掌心,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戴夫人的手搭在他肩上,指尖陷进衣料,不像安抚,倒像钳制。
她的视线又扫了一圈屋内的陈设,红白囍字,花烛倒悬,蜡油如血泪般滴落在牌位上,竟有意识似的凝固在“戴莺莺”三个字上,像一块猩红的琥珀。
身后的奴役又捧上黑色的匣子,戴夫人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扎满银针穿着喜服的无脸娃娃,恭恭敬敬的放置在牌位前,像极了某种“钉魂”的仪式。
戴夫人后退一步,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关晓芳后背发凉,这诡异的种种布置根本就不像什么祭拜或者超度,更像是镇压和献祭。
难道夜间作祟的鬼怪就是死去的戴家小姐戴莺莺?徐戴两家联姻难道是为了超度戴莺莺的冤魂吗?
关晓芳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徐家是独子,徐家夫妇必定爱如珍宝,怎么可能就因为两家是世交,就让独子配阴婚呢,况且……
她看向跪在神龛前表情阴冷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戴夫人让儿子给戴莺莺下跪磕头的行为很怪异,语气更像是命令。而少年的情绪不像是哀悼,更像…压抑着憎恶,又不像是对戴莺莺的。
没等关晓芳再凑近一点探究,突然就被张建国按头抱住一起滚到旁边的假山后面。
西厢的门被推开,一行人如来时般鱼贯而出,带出一股裹挟着陈腐香灰味的阴风。
张建国等脚步声彻底走远了才放开关晓芳,两人对视一眼,在刚刚掏出的破洞口观察了下屋里没人,才悄悄的摸了进去。
刚进门关晓芳就打了个哈欠,张建国也忍不住抱臂搓了搓,“怎么跟进了冰箱一样。”
房间不大,走过珠帘就是内室,关晓芳本以为会在床上看到什么让人汗毛倒竖的东西,没想到宽大的架子床上除了围了红色的纱幔空无一物。两人走到神龛前,发现诡异的娃娃旁边还放置着一张红笺。
关晓芳正要去拿却被张建国拦住,他伸手拿起红笺展开,发现竟是婚书:
阳世聘,阴间契,红妆入棺命作礼,朱绸系魂永不离。
“昨晚的更词也说,亡者结亲。这么看来,戴小姐和徐家少爷之间一定有个人在婚礼前就已经死去了。婚宴,是为了掩盖冥婚的真相。”关晓芳示意张建国把婚书放回去。
她的视线落在神龛上,最终锁定了牌位前的娃娃。
那无脸娃娃身上被扎了七根银针,两根在前,五根在后,针脚处渗出暗褐色的血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关晓芳的指尖刚要触碰到无脸娃娃,张建国突然按住她的手:“等等!”他指向娃娃微微鼓起的腹部,“里面好像有东西。”
两人屏息凝神,张建国小心拨开银针,一枚温润的玉佩从缝隙滑落。玉面的刻纹是少女在树下起舞,几只兔子嬉戏脚边。本是温馨的画面,少女的双眼却点着诡异朱砂红。
“这是…”张建国细细摩挲过才将玉佩递给关晓芳。
“应该是,戴莺莺的贴身玉佩。”关晓芳翻转玉面,露出背面【及笄之喜】的刻痕,右下角还刻了莺莺二字。刻名字的位置有些粗糙,似乎是覆盖住了什么。
关晓芳的指腹按在“喜”字的刻纹上,联想到戴家母子古怪的“祭祀”行为,她推测了一种可能——徐戴两家联姻,本就是一场冥婚交易,戴家多半是为了这个小儿子用女儿换取了什么利益,而徐家…恐怕那位徐少爷早就赴黄泉了。
戴莺莺妙龄枉死,所以才会怨气不散,化成厉鬼索命。
关晓芳咬紧牙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底是满是愤怒。一群封建余孽,活人拿死人做买卖,父母就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冠以各种荒唐的“美名”,这世道,吃人的从来不是鬼!
这时,人偶正面的一根银针忽地弹射而出,直直地钉入神龛的牌位上,蜡油瞬间融化像血似的淌过。屋内的烛火齐齐变成幽绿色无风自晃,照得牌位上的那行字忽明忽暗。
张建国暗道不好:“快走!”
他一把拽过关晓芳直奔后院小门,手指刚碰到门闩关晓芳就听见身后传来木料断裂的声响。张建国猛地扯开门闩,将关晓芳往外一推:“跑!别回头!”
门扇合拢的瞬间,关晓芳听见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轰响。她踉跄着跌出门外,用力咬了下舌尖逼自己冷静下来,还没站稳就听见墙头传来衣料摩擦声——张建国已经单手抓着墙垣一跃而过,又马不停蹄的拽着关晓芳撒丫子狂奔。
关晓芳摸到了他掌心黏腻的冷汗,却看到对方在感受到她不安的视线后转头扯出个痞气的笑,明明睫毛上还挂着墙檐上蹭到的灰,眸光却亮的惊人。
“怕啥?”少年清朗的声音混着耳边的风声呼啸而来,如利剑破开迷雾,“哥的血条厚着呢!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关晓芳垂眸不语,风送铁锈味,混着少年身上清爽的皂角香,让她的指尖在张建国的手掌中不自觉收紧。她的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攥紧玉佩,玉石冰凉,却仍压不住掌心渐渐的热烫。
两人狂奔出去二里地后关晓芳回头看去,门缝里渗出的缕缕红雾已经凝聚成了一大团,而那雾气中走出了一双熟悉的红绣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