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临门,鼓乐喧天,却有难以言说的凄厉。
关晓芳在戴夫人的牵引下坐进了轿子里,她掀起盖头看向被迫站在门口送嫁,焦躁扭曲、双目赤红的戴松,思绪复杂的眼眸中闪过簌簌寒光。
“起轿?”领队人拉长声调唱礼,骤然拔高的唢呐声比起喜庆更像是哀乐,随着阵阵飘落的枯叶在冷风中打了个旋儿,尾音说不出的凄凉。
接亲的队伍犹如鬼魅,几个呼吸间已“飘过”街角,稳坐轿内的关晓芳把塞在胸口的木钉取出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深吸两口气后眼神坚定的重新盖好盖头。
而戴府所有人都在门口送嫁时,后院的主卧方向飘起一阵青烟,烧了起来。张建国看火势渐起,在没人察觉前把手中的火把利索的扔了进去里,拍拍手直接从后院翻出急速跑离。
戴府顿时乱成一锅粥,原本富丽堂皇的朱门绣户,顷刻间衰败。庭院里百花凋零,池塘中鱼肚翻白,伺候的奴婢小厮在奔忙中犹如被剪断牵引丝,失去操控的提线木偶,接二连三的软倒在地,身体像漏气的皮球一样扁了下去。
最诡异的是原本精致的屋舍,栋朽榱崩,梁柱生霉,瓦片脱落,朱漆褪色,顷刻间蛛网尘封,而梁上悬挂的红绸也不知何时变成蒙尘的丧幡,在烈火的热浪下幽幽卷动,像是横跨了百年的衰败,在渐行渐远的喜乐声中被抽干了生气,变成一座鬼气森森的荒宅。
一双黑色缎鞋慢慢踩过遍地横陈的“人皮”,在烈火前停住了脚步,他低垂着头,身后拉长的影子却有着跟他截然不同的轮廓。
“怪了。”任繁星扔下手里的书卷,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她走到破窗前看向天边渐渐落下去的太阳,“我们在这儿最多待了3个小时,你看这会太阳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的样子了。”
刘天阳头也不抬的讥讽道:“你第一次过关?关卡世界中时间经常紊乱。”
任繁星气闷,嘀咕道:“死小孩。”
她看向刘天阳假笑道:“你不觉得这个时间流速在关卡世界里也很不正常吗?”
刘天阳蹙眉扫了眼渐渐西沉的太阳,一语不发的低头继续扫视手上的卷宗,任繁星不屑的“嘁”了一声,认命地拿起另一卷书跟着埋头苦看。
诚如任繁星所说,他们两个在这里耗了几个小时翻阅无数卷宗,始终没找到关于落棺地点的明确指向,不过……
刘天阳翻过一页后看到了一段前朝土地规划的记载,唇角微勾。
【镇之中轴,地脉钟灵,藏龙聚气,风水极佳。前朝县令信相士之言,筑客栈于其上,纳八方之财。是由商贾云集,舟车辐辏,渐成江南重镇,商旅咽喉,繁荣一时。】
他撕下这页站起身道:“可以走了。”
任繁星看向刘天阳手上拿着的纸,笑道:“找到了?”
他懒得应付试探,直接把纸递了过去。任繁星受宠若惊的接过来边看边问:“关晓芳认为过关的通道在客栈,这上面记载客栈是块福地,所以你认为徐老爷会把儿子葬在那里?”
“这是一点。”刘天阳一手插兜一手指向挂在墙上的残破的舆图,“晓芳说埋棺点距离徐府应该不远。”
任繁星走到舆图边用手比了一下上面标出来的徐府和客栈的距离,果然如此。
刘天阳看向天边的落日,心里掐算着时间,“别废话了,赶紧回客栈跟他们会合吧,恐怕婚宴很快就要开始了。”
两人赶回客栈时,张建国和徐图已经等在了大堂里。两边把获取的信息一对,综合密撰的记载和妖道的话,百分百确定客栈就是埋棺点。
刘天阳的目光锁定张建国,丹凤眼危险的眯起:“我们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博古堂方向火光冲天,怎么了?”
张建国邀功献宝似的凑过去道:“我放火烧了那个恶心人的密室!厉害吧?”
“难怪时间过得那么快,你是真的想死了。”刘天阳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拳头,“请问张二哈先生,咱们马上就必须去吃席的话,哪来的时间找棺材呢?”
“啊?”张建国眨眨眼睛,傻黑甜的很可爱,只是再可爱也没逃过挨一拳头。
他的痛呼声未落,店小二就顶着两坨嫣红,满脸堆笑的进来通传道:“客官们,徐家的人来请喽!”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走了出去。店小二理了下袖口,姿态恭敬地跟在后面一起出去,张建国走在队伍最后面,他用余光往后带了一眼,思索着没说话,眼下还有更要紧地事情处理。
说话的功夫,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天边只余一丝微光,正是阴阳交接举行婚礼的吉时。
外面徐府的管家并一众随行的小厮抬着四个轿子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出来,管家立刻顶着大红花似的脸颊走上前笑的殷勤道:“贵客们,婚礼即将开始,我家老爷派我来接你们,请……三位上轿吧。”
四人面面相觑,他抬了四个轿子过来,却口口声声让三个人上轿,他们中难道已经有人先死一步了?
张建国按住卫衣,感受到穿在里面那件寿衣的冰凉,考虑到可能是因为这个盖住了他活人的气息,管家才自动忽略了他。
他抬头看向刘天阳,见对方看过来就朝他努努下巴,自己则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了客栈里,而管家那边依旧保持着夸张的笑脸,没有任何异样。
刘天阳点点头,右手拍了拍心口,又往外推,是让他自己小心,然后和徐图任繁星一起分别坐进了轿子里。
管家抬抬手,一众小厮抬着他们三儿和一个空轿子,健步如飞的离开了。
镇上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的被点亮,客栈店招下悬着“囍”字灯笼也慢慢褪色,由洋红转为灰白,烛火无风自晃,透着某种灵魂般的挣扎。
张建国长吁一口气,好在听晓芳的花把寿衣穿在了里面,不然这会儿真有大麻烦了。烧掉密室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他不敢耽误时间,赶紧顺着计划转身踮起脚直接提下灯笼去找棺材,在抬头时终于看到了店招背面的六个大字:火引路,魂归处。
“谜底”竟一直写在店招背后!看来他们的推测的一点没错,魂归处,棺材和生门都在客栈,棺材一定就埋在客栈的哪个位置,他得快点了。
张建国提着灯笼先奔客栈后院而去,在路过柜台时不动声色的瞄了正在翻阅登记册的店小二一眼,脚步却没有停留。
刚刚他就觉得这个店小二今天很奇怪,竟有了一丝活人感。
接刘天阳他们的轿子在徐府大门口停下,三人下了轿子见正门披红挂彩,双喜高悬,却门可罗雀。管家上前引着他们进门,弯腰抬手间动作僵硬了几分,“贵客里面请,宾客都已到齐了,就等三位。”
任繁星凑到两位男士中间,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管家比在客栈门口瘦了一点?”
徐图观察了片刻,摇头道:“不,不是瘦了。”
刘天阳接上:“是扁了,它在漏气。”
果不其然,刚走到正堂门口,引路得管家就一步一步软榻了下去,直到彻底扁成一坨堆在门口。
“咦!”任繁星嫌弃的捂着鼻子撤到了徐图身后,干瘪的尸体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刘天阳与徐图对视一眼,徐图作为现场唯一有战斗力的成年男性,“被迫”当仁不让的走前面开路。
三人走进正堂,堂上端坐着敷了厚粉的徐家夫妇,他们的嘴角咧出了夸张的弧度,一动不动,面如纸糊,暗红的灯笼光照不出皮肤的纹理,扭曲的阴影下彷佛两个摆在那里的纸扎人。
而原本分在两侧观礼的人此刻都跟管家一样扁成一张皮横陈在地。
“吉时到!新郎新娘入礼~”
不知哪里传来的咿呀的唱礼声,带着唱腔的拖长调子在诡异的氛围下令人悚然。
刘天阳感觉嘴角一阵刀割般的疼痛,猛地从徐家夫妇阴森的笑脸中想到了那条婚礼禁忌——笑不离面。
他眼角一抽,果断伸出两指顶住脸颊外拉,被无形的细线割开的疼痛骤停,看徐图也是一样的动作,任繁星不需要手辅助笑的也很标准,标准到有些滑稽。
“我们要这样保持多久?”任繁星的语气有些哭笑不得,看到旁边两人的动作又有些幸灾乐祸,“你们看起来好命苦。”
刘天阳冷笑道:“命苦?被割出副嘴你的命就不苦了。”话音未落三人同时看向门外,“有人来了。”
听到门外传的脚步声和金属相撞的叮咚声,三人赶紧闪到观礼席上。
三个脚步轻到几乎没有的丫鬟跟着新娘走了进来,两个丫鬟扶着新娘,一个丫鬟抱着一只鸡冠鲜红却湿漉漉的贴着头顶的大公鸡,几乎要滴下血来。
刘天阳知道那就是关晓芳,下意识地要往前走,刚踏出去一步就被徐图拦住,徐图没有说话,朝他摇了摇头。
那边关晓芳已经被扶着跪在蒲团上,大公鸡也已经就位,瘆人的唱礼声又响起:“一拜天地~”
关晓芳不动,伫立在身旁的丫鬟拖着逐渐干瘪的躯壳,挂着咧到耳后根的笑容顽强的按下她的脖颈。
二拜高堂时关晓芳就老实多了,唱礼声一停腰就一弯到底,要不是丫鬟拽了一把,红盖头都要滑落了。
纸扎似的徐夫人突然转了转眼珠子,僵硬的面部肌肉活动着开口道:“…莺莺,盖头…小心,滑脱不吉利…要,新郎揭下…才行。”
关晓芳盖头下的神情微动,徐夫人这句像是从牙缝中勉强挤出来的话在她脑中反复盘旋——要新郎揭盖头才吉利。
她心头一冷,不对,这是陷阱!如果真的乖乖等着新郎来揭盖头,这仪式就完成了!喜服底下是白骨,盖头一掀就真要去见阎王了!
“晓芳,快掀开盖头跑!”是刘天阳的声音。
关晓芳当机立断迅速起身后撤,同时伸手拽下盖头扔到了徐家夫妇的脸上,一转头就看到跑出正堂的刘天阳三人,赶紧跑出去跟他们会合。
而此刻正堂内异变陡生,满地软塌塌的人皮骤然鼓胀,皮肤迅速撑开,四周此起彼伏的关节拉扯和错位的“咯咯”异响。
它们一个个站了起来,衣不蔽体,血肉模糊,依稀还能见五官的脸上挂着跟徐家夫妇同款诡笑。
“跑…”关晓芳拉着刘天阳往后撤,“快跑!”
四人转身刚要向后跑就见四肢扭曲的戴松和满脸邪气的黄袍术士从小院门口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的是已经把自己扩展成蜘蛛的鬼新郎徐怀峯和陈露陈力的尸傀。
“莺莺,堂还没拜完呢,你要去哪里?”戴松此刻除了有些扭曲外整体形象还算正常,但是从他挤出口的每一个字里都能感受到滔天的怒火
关晓芳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她拉着刘天阳往回廊另一侧跑去,“跟我走!”
危险一触即发,四人在身后成堆的尸体追赶下撒丫子狂奔,好在关晓芳熟记了戴光宗给的地图,左绕右转竟一时没让后面紧追不舍的东西追上,但这样下去体力很快就会被消耗完。
关晓芳松开刘天阳的手从嫁衣下摆伸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她脚步微顿落在队尾,掏出一把糯米就向后撒去。
那些鼓起来的尸皮一接触到糯米就像被扎破的脓包似的接连炸开,黑烟和血浆弥漫,空气都仿佛被腐蚀的发黏。
徐图和任繁星边跑边回头看,他们交换了个眼神,微微抿起嘴唇。
这一下威胁竟少了大半,只有鬼新郎和戴松他们还在穷追不舍。徐怀峯的伸展的四肢无限延长,像一寸寸撕开空间距离,转瞬竟已到了身后。
“晓芳!”刘天阳神色紧绷,转头就看到一节枯手就要抓住关晓芳的脖子。
关晓芳不回头看都知道死亡离她有多近,阴风已经吹到她耳朵根了,她浑身紧绷,指尖微颤,恨不能脚下更快一点,难道这次她真的逃不过了吗?
不行。关晓芳心里充斥着浓浓的不甘心,她还没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要出去,要回到现实世界,她绝不要死在这里!
她犹豫着把手伸进胸口,缓缓握住了那根浸血的木钉……
然而在尖锐的指甲快要扎进关晓芳血肉里时,突然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一道灰色的烟从她胸口钻出,伴随着鬼新郎徐怀峯震耳欲聋的痛苦尖啸,他伸长的肢节被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扯断,犬齿交错,血肉翻卷,发黑的血喷涌而出,惨不忍睹。
那道灰色的烟雾在半空中凝聚,化出一道人形,裹着旗袍,披头散发,整个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似的,皮肤泡发的褶皱发白,而她的嘴里正咀嚼着徐怀峯的断肢,黑血糊了半张脸。
是十四娘!
原来她没有消失,而是藏在那块断玉里,看来在戴府里两次不能近她身,也是因为十四娘。
关晓芳不动声色的后退到刘天阳身前,准备随时拽着他跑路。十四娘的样子很不对劲,她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不知道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