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柳树明显很奇怪,但当冉舟触摸、踢打它时,它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他试图爬上去寻找关键,仍然一无所获,属于小孩子的双腿还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生疼。
“你快下来!”女巫突然尖叫,“它过来了!”
冉舟从树上跳下来,跟着她往地里跑。
从距离来看,那东西完全是和他们对着来,想要躲避只有进入刚长出新芽的地里。
冉舟跑到耕地中间低头看了一眼,沉默地盯着跳动的数字,加快速度靠近女巫,抓住女巫的肩膀,“让我看看你的左手手腕。”
女巫还没反应过来,他把自己的手腕和女巫的手腕并排放在一起,两个人的数字一模一样。
看来那东西智力不低,知道联手。
数字下降速度还在增加,冉舟左右看了看,“跟我来,”他放开女巫的手腕,皱着眉头踏入地里。
土生土长的国人总是对伤害田地的事有所不忍。
麦子的新芽在他脚下弯折,每一个脚印都至少踩到一根绿芽。
眼看着距离将要拉远,冉舟忽然听到一声有些熟悉的轻笑,在笑声中,他一个扑倒,脸朝下躺在地上,神情呆滞。
“喂,你怎么了?”女巫警惕地看着他。
冉舟不能动。
踏入地里是一个错误的选择,那东西取得了别的帮助,反过来战胜了他。
他有些不甘,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当他睁开眼时,他回到了村口,完好无损地站在人群之中。所有人,包括已经死去的朱文彬都在这里,但是女巫不在。
不用说他也明白,他们已经开启了第二次。
他没有看到第一次的结局,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信息还是只有纸条和那东西的身份。
虽说是第二次,但天气完全不同。
天空卷起灰色的巨浪,整个村子阴沉忧郁,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站在右手边的男孩,冉舟记得叫白一鸣,那双格外圆润的眼睛看向他,他的左边,依次将现场所有人看过一遍。
“少一个人,女巫没来。”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风渐渐变得狂躁,女巫的身影从柳树前渐渐显现,在她身后,柳树仅剩一半的躯干挥舞着枝条在风中呼啸,另一半躯干正在疯狂生长。
人到期了,白一鸣率先开口:“各位,我是上一轮最后死的。大家都死后,我一直抗到第一轮时间结束,被剧情杀了。”
短暂的沉默后,朱文彬挠着头,“我应该是死得最早的那个,不知道我死之后,你们都是怎么死的?”
大家依次报出死亡方式,九个人里有六个人是被那东西杀死的,剩下三个人分别是白一鸣、张巧英、吴辉。
张巧英死于接续的第二次献祭,她的意识停留在皮肉灼烧的最后关头。
吴辉死于追逐过程中的意外,他从二层高的楼顶坠下,半边身体摔伤。他的技能是【橡皮人】,能让他变形,为了不被发现他主动爬进窄墙里,没来得及回去,被看似无害的疯女人用砖头砸晕。
祭司绝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那些东西真的很难对付,要是能不被抓就好了。”
“没办法。”冉舟举起手腕,“它们又来了。”
那些东西是一对一,但是这回在场所有人都发现异常。
女巫不确定地说:“它们又一起过来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但其他人却敏锐地捕捉到那个“又”字。
“你们在第一回合就已经见识过?”
天上忽然降下一道闪电,狂风把屋顶上的红瓦吹得哗哗作响,树叶飘飞,灰尘让人睁不开眼。
女巫跟着人群往可以躲雨的方向走,“对,冉舟死之前我们对比过手腕,发现那时候追着我们的东西和我们的距离一样。”
祭司不解,“有点奇怪,我本来以为那些东西就是被设定成无意识追着我们跑。”
大雨倾盆落下。
“这样一来,他们追赶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光秃秃的麦地,泥泞的碎石土路,滴水的屋檐,视野中的一切在腾起的潮湿中变得模糊、诡谲。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女巫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嘶”了一声,扭头对冉舟说:“我刚才看到了你要找的存档点,它确实在那颗垂柳上。”
“什么存档点?”立即有人发问。
这里站了超出容量的人,冉舟被挤到屋檐边缘,双脚不断沾上溅落的雨水。他努力往后退,就着这个姿势听女巫回答问题。
女巫发现存档点,是她刚好刷新在柳树旁边,听了第一轮冉舟的猜测后,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伸手触摸柳树,这一碰,她就发现柳树上出现了冉舟坐在被砍断的半边树桩上的虚影。
她惊讶得缩回了手,虚影立即消失,她迟疑地再度触摸,果然,虚影又出现了。
她又惊又喜,垂柳果然是存档点!
她没有触摸虚影,收回手,坐在树桩上,这样应该就再次存档了。完成之后,她很快起身朝村庄的方向跑去,回到队伍里。
女巫问:“我存了档,下一次轮回是不是就能回档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打破三个轮回的限制?”
冉舟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没说话,听到祭司在身后问:“按照你的意思,一次轮回只能使用一次存档点?”
“是。”女巫点头。
“既然如此,下个轮回无论是谁刷新到垂柳旁边,都不要坐上去存档。”他严肃地说,“不然我们就没有机会回档了。”
这件事关乎所有人的性命,没有人会反对。
大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转小,天色依然昏暗阴沉,玩家摸不准时间,纷纷道别回家。
这一回,所有人都知道了草籽的规则,夜晚无人受伤。
第二日晴,又是抽彩日。
之前看到的场面再次出现,冉舟盯着抽中红签的人。
这一次中签的人和上一次的人不一样,这次的人是个十分高壮的男人,他捏着木签,愤怒地把木签折成两段、扔在地上,粗鲁地从队伍里抓来弱鸡似的男人,提着他的衣领来到折断的红签前面。
“把它捡起来!”
“曹当,不准胡作非为!”立即有人呵斥他,却又畏惧他的体格不敢靠近。
“之前抽到红签的人都愿赌服输,你明明抽到红签,凭什么要让别人代替你受罪?”
“糟了。”女巫脸色苍白,“那个村民,理论上是我的家人。我家只有我和他,没有别人。”
如果那个人接受抽彩的结果——这是必然的——那么死的会是女巫。
“我先走了。”
她急匆匆离开,大概是找地方躲藏。
规则为需要躲藏的人指了一条路,但女巫在第一次循环的冲击后未必会听从规则的话。
冉舟像一个旁观者,看着人群从慌乱、分散,渐渐能与高壮男人分庭抗衡,再到成功说服男人。
男人承诺会把女儿带来,嘴里骂了两句晦气,却毫不犹豫地叫女儿的名字,呼唤女巫现身。女巫这会儿已经躲起来了,不可能理他。
冉舟垂着头,昨日还下过大雨的地面十分干燥,裂痕重新布满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
这里不会有希望。每一次重来都代表着深深的绝望。每一张脸都写满疲惫和厌倦。
他们并不喜欢抽彩。任何富有同情心的人都不会喜欢。
但是在自身的存亡面前,其他人的存亡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要如何才能阻止悲剧,找回春天?
恐怕还是得找到副本最关键的“秘密”。比如,这片村庄的小麦地里到底藏着什么,为什么只要有人过去就会听见笑声?
那真的是笑声吗?他百思不得其解,怀疑小麦地里有他看不见的东西。说来,他确实还没有用天赋看过小麦地。
这一回,他要看看那块地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女巫还在躲藏,为他拖了一定的时间。村民三三两两散落在地里,或坐或站,翘首以盼,每来一个人都要叹一口气,不是曹当家的。
冉舟跨入因人多变得十分安分的小麦地。没有笑声,只有风吹过几根杂草的细语。
他开启天赋,感知的触须没入泥土上的每一寸,顺着泥土的缝隙伸进地下。那里有虫子,尸体,和腐烂的小麦种子。
那些种子好像在发出哭嚎和惨叫,没有萌发,□□旱和不知名的力量牢牢锁在地下,直到被土地同化。
尸体是村民的尸体,即使触觉无法辨认出她们都是谁,可她们没有随着剧情推进而消失。即使是数据,她们也是这个副本里真实存在的人。
“……”
他听见村民的大嗓门聊着这一次的抽彩,有些人对木签已经熟悉到看到一模一样的签头都知道自己拿的是不是红签。在死亡威胁面前,人类总是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能力。
“我们只是要吃饭、要收成而已,牺牲一个小女儿有什么的……反正他家有点钱,再找一个不就好了……”
隐蔽的讨论淹没在吵吵嚷嚷中,听不清后面的话。
冉舟收回思绪,再往前走,到挖开坑洞的地方,趴下来倾听土地的声音。
“砰”“砰”,地下有一个类似心跳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