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在暖炉边,喝着大哥酿的青梅酒。沈彻忽然说:“开春后,陛下要在京里办个武试,让宗室和武将子弟都参加,惊辞你也去试试。”
“我?”沈惊辞愣了愣,“比什么?”
“箭术、刀法、兵法策论都有。”沈惊寒往他碗里夹了块酱肉,“正好让那些锦衣公子哥看看,什么叫真本事。”
沈惊辞看着兄长们眼里的期待,忽然觉得心里的那点犹豫都散了。他想起刚回府时的怯懦,想起练镖时磨破的掌心,想起在漠北救下二哥的惊险,原来这一路的成长,都藏在兄长的目光里。
“好,我去。”他举起酒杯,和兄长们的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到时候,赢了彩头给你们换好酒。”
武试那日,京郊校场挤满了人。沈惊辞穿着二哥给备的银灰色劲装,腰间悬着那把牛角弓,站在队列里,远远看见高台上的大哥和二哥——大哥穿着常服,神色沉稳;二哥手里把玩着枚铜钱,嘴角噙着抹看好戏的笑。
第一轮比箭术,沈惊辞抽中与安乐侯世子一组。那世子显然没吸取上次的教训,拉弓时故意撞了沈惊辞一下,想让他失准。
沈惊辞早有防备,借着他撞来的力道侧身,同时松弦放箭。箭羽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弧线,不仅射中了靶心,还将世子射出的箭劈成了两半。
看台上爆发出喝彩,沈惊寒拍着桌子大笑:“好小子,这招‘借力打力’学得地道!”沈彻没说话,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第二轮比刀法,对手是兵部尚书的儿子,据说师从江湖名宿。那公子哥刀法花哨,却中看不中用。沈惊辞想起二哥教的“破风刀”——招招简洁,却直取要害。不过十招,就将对方的刀挑飞在地。
最后一轮是兵法策论,考官给出的题目是“如何守边防”。沈惊辞提笔时,眼前闪过边防的城楼、戈壁的风沙,还有父亲战死的那片土地。他没写华丽的辞藻,只把大哥教的“坚壁清野”、二哥说的“暗线布防”,还有自己在边防的见闻揉在一起,写得恳切又实在。
放榜时,沈惊辞的名字赫然在榜首。皇帝亲自给他颁了块“少年将军”的金匾,笑着对沈彻说:“你沈家真是将门出虎子。”
回府的路上,二哥抢过金匾扛在肩上,活像个得了糖的孩子:“走,去城南买糖糕,我请客!”
大哥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忽然开口:“下个月,陛下要派你去边防任参将,协助李校尉守城。”
沈惊辞脚步一顿,转头看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沈彻点头,“你二哥特意跟陛下求的,说你总在京里待着,成不了大器。”
沈惊寒瞪了沈彻一眼:“我那是实话实说。”嘴上反驳着,却把金匾塞给沈惊辞,“拿着,到了边防,给那些老兵看看,咱们沈家的老三,不是吃素的。”
离京那日,大哥和二哥都去送了。沈惊辞骑着那匹汗血宝马,背上背着红柳木做的箭,腰间挂着二哥给的匕首,感觉浑身都是劲。
“到了那边,少喝酒,多练兵。”大哥替他理了理披风,“有解决不了的事,就写信回来。”
“知道了。”沈惊辞点头,又看向二哥。
沈惊寒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塞给他:“里面是影组在边防的联络暗号,遇到急事,找他们比写信快。”他忽然压低声音,“李校尉脾气倔,你少跟他犟,实在气不过,就偷偷给他的茶里加点黄连——别说是我教的。”
沈惊辞笑了,用力点头。
马队出发时,他回头望了望,见大哥和二哥还站在城门口,身影在晨光里格外清晰。他忽然勒住马,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催马疾驰而去。
沈惊辞在边防待了整三年。
这三年里,他跟着李校尉巡遍了每一寸城墙,在暴风雪里守过烽火台,也在戈壁滩上追过逃窜的马贼。身上添了不少新伤,后背那道旧伤却再没犯过——大概是风沙吹得多了,连筋骨都变得硬朗起来。
第三年深秋,他收到大哥的信,说二哥在京里查贪腐案时,被人暗算,虽没重伤,却落了个病根,每逢阴雨天就咳嗽不止。沈惊辞拿着信,在城楼上站了一夜,第二日就向李校尉请了假,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进府时,正赶上一场秋雨。他推开二哥的院门,见二哥披着厚披风,坐在廊下看雨,手边放着个暖炉,咳嗽声断断续续,听得人心头发紧。
“二哥。”沈惊辞走过去,声音有些沙哑。
沈惊寒回头,见是他,眼里闪过惊喜,随即又板起脸:“谁让你回来的?边防不用守了?”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咳。
沈惊辞连忙替他顺气,指尖触到他后背,隔着披风都能感觉到僵硬:“大哥写信说你病了。”
“小毛病,”沈惊寒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黑了瘦了,却更挺拔了,嘴角忍不住扬了扬,“看来在边防没偷懒。”
这时,大哥端着药碗从屋里出来,见沈惊辞回来,愣了愣,随即笑了:“回来得正好,你二哥这药,他总说苦,你替我盯着他喝。”
药碗里的药汁黑乎乎的,气味浓烈。沈惊辞接过,舀了一勺递到二哥嘴边:“喝了病才好。”
沈惊寒皱着眉躲开:“太苦了。”
“比当年你让我喝的‘苦胆草’还苦?”沈惊辞挑眉,故意提起旧事。
沈惊寒被噎了一下,悻悻地张开嘴,药汁刚入喉,就皱紧了脸。沈惊辞连忙递过颗蜜饯,塞进他嘴里:“早给你备好了。”
大哥在一旁看着,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陛下刚下了旨,让你回京任禁军副统领,协助我掌管京畿防务。”
沈惊辞愣了愣:“那边防……”
“李校尉替你举荐了新的参将,”大哥拍了拍他的肩,“你在那边的历练够了,该回来分担些事了。”
沈惊寒嚼着蜜饯,含糊道:“回来好,省得我总惦记你在那边有没有被马贼欺负。”
沈惊辞知道二哥又在嘴硬,却没戳破。他看着廊外的雨,听着二哥渐渐平缓的呼吸,忽然觉得这三年的奔波,都值了。
回京后的日子,沈惊辞每日跟着大哥处理军务,闲暇时就陪着二哥查案。二哥的咳嗽时好时坏,他便学着熬药膳,把二哥教他认的那些温补药材,一样样加到汤里。
那日两人去查户部的贪腐案,蹲在墙角等嫌犯时,沈惊寒忽然咳嗽起来,沈惊辞连忙掏出怀里的暖炉给他捂着手。
“你这小子,倒学会照顾人了。”沈惊寒笑了,眼角的细纹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跟二哥学的。”沈惊辞看着他,“当年在漠北,是谁背着我跑了三里地找军医?”
沈惊寒的耳尖红了红,别过脸:“那时候你还小。”
“现在我长大了。”沈惊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换我护着你和大哥。”
沈惊寒没说话,只往他手里塞了块刚买的糖糕,糖霜沾了两人一手,甜得像心里的滋味。
除夕夜里,三人围坐在暖炉边,大哥在写春联,二哥在翻兵书,沈惊辞在剥橘子。窗外的雪落得紧,屋里却暖融融的。
“明年开春,我们去趟江南吧。”沈惊辞忽然说,“听说那里的春天,桃花开得像海。”
大哥抬头,笑了:“好啊,让你二哥也看看,除了刀光剑影,还有别的景致。”
沈惊寒翻书的手顿了顿,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去也行,不过得先把吏部那几个蛀虫揪出来。”
沈惊辞知道,二哥的话里,藏着的是“好”。
开春后,江南的桃花还没开,吏部的案子倒先结了。沈惊寒揪出三个贪墨的侍郎,抄家时搜出的金银堆成了小山,气得皇帝在朝堂上摔了奏折。沈惊辞跟着大哥去清点赃物,见二哥站在库房门口,手里把玩着枚从赃物里搜出的玉佩,玉上刻着朵海棠,和王府院子里的那棵一模一样。
“这玉佩,”沈惊辞凑过去,“看着像宫里的样式。”
“是先皇后的陪嫁,”沈惊寒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当年端王倒台时丢的,没想到在这儿。”他忽然把玉佩塞给他,“拿着,配你那身禁军统领的常服正好。”
沈惊辞捏着玉佩,忽然想起小时候偷摘海棠花,被二哥追着打了半条街。那时只觉得疼,此刻才懂,有些东西哪怕蒙了尘,也总能被有心人捡起来,擦干净了,依旧亮得晃眼。
处理完吏部的事,三人总算能抽空去江南。坐船顺流而下时,沈惊寒趴在船舷上看鱼,看了半晌忽然说:“这水里要是藏着暗卫,准保闷死。”
沈彻在一旁翻着江南的舆图,闻言笑了:“你啊,到了江南也改不了这性子。”
沈惊辞靠在栏杆上,看着两岸的桃花漫山遍野,像落了场粉色的雪。他忽然觉得,原来兄长们也有这样松弛的时刻——大哥不用对着军报皱眉,二哥不用琢磨暗器的机关,就只是寻常的兄弟,看山看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船到苏州时,正赶上庙会。沈惊辞牵着马,看着大哥被个卖糖画的小摊吸引,二哥则蹲在戏台前,看得比谁都认真。有个扎着总角的小姑娘,举着串糖葫芦跑过,差点撞到二哥身上,他却弯腰接住,还从怀里摸出颗蜜饯塞给她。
“没想到二哥还挺喜欢孩子。”沈惊辞笑着说。
“小时候在破庙,也带过比这更小的娃。”沈惊寒看着小姑娘跑远的背影,语气有些怅然,“后来……没护住。”
沈彻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沈惊辞忽然明白,二哥那些看似冷硬的外壳下,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柔软。
回程时,船行至江心,沈惊寒忽然站起来,从包袱里翻出把竹笛,凑到嘴边吹起来。笛声算不上悠扬,甚至有点生涩,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自在。沈惊辞记得,二哥说过他爹最会吹笛,当年在边防的城楼上,一吹就是一夜。
“这曲子,”沈惊辞轻声问,“是爹教的?”
“嗯,”沈惊寒放下笛子,眼里闪着光,“他说等天下太平了,就带我们去江南听曲儿。”
沈彻望着远处的夕阳,忽然开口:“会太平的。”
从江南回来后,沈惊辞总觉得二哥变了些。从前他案头堆的不是密报就是暗器图谱,如今却多了本《江南风物志》,翻得边角都卷了毛。有次沈惊辞撞见他对着书里的桃花图发呆,忍不住打趣:“二哥要是喜欢,咱们在府里也种一片?”
沈惊寒把书合上,耳尖微红:“种那玩意儿干什么?招虫子。”话虽如此,第二日却让人把院子里的空地翻了土,说是“给大哥种点草药”。结果开春一看,冒出的全是桃树苗——不用问,准是他偷偷换了种子。
这年秋天,皇帝下旨册封沈彻为镇北侯,统领北疆军务。旨意宣读那日,沈彻站在金銮殿上,一身铠甲映着晨光,沈惊辞和沈惊寒站在武将班列里,看着大哥接过侯印,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回府后,沈惊寒从暗卫营抱来一坛藏了十年的烈酒:“今日得好好喝一杯。”他给沈惊辞倒酒时,手微微发颤,“你大哥这爵位,是拿命换来的。”
沈惊辞知道。他见过大哥肩上的箭伤,听过二哥讲大哥在冰天雪地里守了三个月烽火台的事,更清楚这爵位背后,是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和刀光剑影里的挣扎。
“以后,我多分担些。”沈惊辞举杯,和二哥的杯子重重碰在一起,“让大哥能歇会儿。”
沈惊寒笑了,仰头喝尽杯中的酒:“这才像我弟弟。”
镇北侯府的牌匾挂上那日,京里来了场罕见的秋雨。沈惊辞站在府门口,看着大哥和二哥并肩站在台阶上,接受属吏的恭贺。大哥依旧沉稳,二哥却难得没摆冷脸,甚至对着前来道贺的孩童笑了笑,还塞了把糖。
夜里,三人坐在书房,沈彻铺开北疆的舆图:“我打算下个月就启程,惊寒,京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放心。”沈惊寒点头,“影组和京畿卫都稳妥,有惊辞帮我,出不了岔子。”
沈彻看向沈惊辞,目光温和:“你二哥性子急,有时容易冲动,你多劝着点。”
“大哥放心,”沈惊辞笑了,“我管着他的药箱,他要是不听话,我就往他的茶里加黄连。”
沈惊寒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生气。窗外的雨敲打着窗棂,像首温柔的曲子,三人凑在灯下看舆图,说些边关的趣闻和京里的琐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沈彻启程那日,天刚蒙蒙亮。沈惊辞和二哥去送他,见大哥骑着白马,在晨光里像座移动的山。
“照顾好自己。”沈惊辞忍不住叮嘱。
“等我回来,”沈彻笑了,“给你们带北疆的雪莲。”
沈惊寒别过脸,声音有点闷:“路上小心。”
看着大哥的队伍消失在官道尽头,沈惊辞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沉了些。他转头看二哥,见他望着远方,玄色披风在风里轻轻扬着,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回去吧,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沈惊寒点头,转身往回走。沈惊辞跟在他身后,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所谓成长,就是有一天,你能和曾经仰望的人并肩,一起撑起一片天。
北疆的雪来得早,大哥的信却比雪还准时。有时说边关的风沙,有时说新种的青稞,字里行间总不忘问起京里的事,问二哥的咳嗽好了没,问沈惊辞的箭术有没有进步。
沈惊辞每次回信,都会附上几张京里的画——春天的海棠,夏天的荷塘,秋天的红叶,冬天的雪景。他知道大哥忙,或许没时间细看,但他想让大哥知道,家里一切都好,等他回来。
而他和二哥,会守着这座城,守着这份等待,像守着一个约定,一个关于春天和重逢的约定。故事还长,他们的路,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