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错看

寒夜的雨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混着血腥味,在暗牢地面积成浑浊的水洼。

沈惊辞被铁链吊在横梁上,琵琶骨被铁钩穿透,每动一下都像有火在筋脉里烧。他垂着眼,看自己的血一滴滴砸进水里,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这是他第三次试图带着密信逃出靖北王府,也是第三次被抓回来。

“三弟倒是比上回长进了。”

冰冷的声音从阴影里漫出来,沈惊辞猛地抬头,就见二哥沈惊寒披着玄色大氅站在牢门口,手里把玩着那枚本该送出去的密信,信纸在他指尖被揉得发皱。

“放我走。”沈惊辞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血水顺着嘴角往下淌,“那批粮草是爹留给边防军的,不能被你们私吞。”

沈惊寒轻笑一声,缓步走到他面前,密信被他随手丢进水里。雨水从牢顶的破洞漏下来,打在他银质的发冠上,折射出冷冽的光:“私吞?三弟怕是忘了,爹临终前,是把兵权亲手交到大哥手里的。”

他忽然抬手,指尖捏住沈惊辞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你带着这封伪造的密信去找镇北侯,是想借外人的手,毁了沈家百年基业?”

铁钩勾着骨头的地方传来剧痛,沈惊辞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瞪着他:“你们屯粮不发,看着边防军冻死在雪地里,还有脸提爹?”

“放肆。”

沈惊寒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反手就抽出腰间的软鞭。那鞭子浸过盐水,鞭梢缠着细铁丝,抽在身上能瞬间撕开皮肉。

第一鞭落下时,沈惊辞没吭声,只是咬着牙,血珠顺着嘴角往下滚。第二鞭抽在旧伤上,他闷哼一声,冷汗混着血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视线开始发花。

“说不说?”沈惊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软鞭在手里转了个圈,带起的风里都裹着寒意,“是谁教你伪造密信的?”

沈惊辞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风箱,牵动伤口又疼得他倒抽冷气:“二哥真是健忘……小时候教我模仿大哥笔迹的,不就是你吗?”

软鞭第三下抽下来时,带着破空的锐响,直接撕开了他胸前的衣襟,露出纵横交错的旧伤。沈惊寒盯着那些伤痕——有少年时替自己挡箭留下的,有去年在西北剿匪时添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看来在外面待了两年,三弟连规矩都忘了。”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密信,凑到沈惊辞眼前,“知道这上面的印鉴错在哪吗?”

沈惊辞的视线已经模糊,只觉得眼前的人影在晃。

“爹的私印,左下角有道裂纹,是当年护驾时被流矢崩的。”沈惊寒的指尖划过印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敢拿着假货去闯镇北侯府?”

他忽然抬手,将密信狠狠按在沈惊辞渗血的伤口上。纸张吸饱了血,瞬间变得沉甸甸的,那股刺痛让沈惊辞猛地弓起身子,铁链撞击石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疼吗?”沈惊寒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带着血腥味的热气拂过耳廓,“比边防军啃冻窝头时,更疼吗?”

沈惊辞猛地睁大眼睛,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却被铁钩穿透的琵琶骨拽得生生憋了回去。

“大哥让我问你,”沈惊寒收回手,站起身理了理被血溅到的衣袖,“那批粮草的账本,你藏在哪了?”

雨还在下,暗牢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沈惊辞看着二哥转身离去的背影,玄色大氅扫过积水,带起一串浑浊的涟漪。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自己偷了账本,这场戏,不过是在逼他交出来。

铁链再次晃动时,沈惊辞忽然发力,忍着琵琶骨的剧痛,将藏在舌下的油纸包猛地啐在地上。油纸破开,露出里面泛黄的账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粮草的去向,每一笔都指向王府的粮仓。

沈惊寒的脚步顿住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沈惊辞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决绝,“但你们要是敢动边防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暗牢的门被重新关上,锁舌落下的声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晰。沈惊辞垂着头,听着自己的血滴进水里的声音,忽然觉得没那么疼了——至少,他没让爹当年镇守的边关,真的变成饿殍遍地的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大哥沈惊彻,他手里拿着伤药,玄色朝服上沾着未干的雨水。

“你二哥下手没轻没重。”沈惊彻解开铁链,铁钩从琵琶骨抽出的瞬间,沈惊辞疼得眼前一黑,栽进一个带着皂角香的怀抱里。

“大哥……”他想说什么,却被按住了后颈。

“账本我看过了。”沈惊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三日后,我会亲自押送粮草去边关。”

沈惊辞猛地抬头,撞进大哥深邃的眼。那双总是带着威严的眸子里,此刻竟藏着几分他看不懂的复杂。

“那你……”

“我和你二哥演这场戏,是为了揪出账本上那个通敌的军需官。”沈惊彻替他上药的手很稳,指尖触到伤口时却放轻了力道,“委屈你了。”

药汁渗进伤口,带来尖锐的疼,沈惊辞却忽然红了眼眶。他想起方才二哥抽在身上的鞭子,想起那浸了盐水的铁丝撕开皮肉的疼,原来每一下,都藏着他看不懂的深意。

“疼吗?”沈惊彻忽然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把脸埋进大哥的衣襟里,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闷闷地说了句:“下次……下次能不能换个不疼的法子?”

沈惊彻低笑一声,替他裹好伤口:“等你什么时候能分清敌友,再说这话吧。”

沈惊辞在偏院养伤的第三日,雪落满了王府的琉璃瓦。

他正趴在榻上翻兵书,后背的鞭伤被药敷得发紧,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撩开窗纱一角,就见二哥沈惊寒站在梅树下,玄色衣袍落了层薄雪,手里捏着枚沾血的银针。

暗卫跪在雪地里,半边脸肿得老高,声音发颤:“属、属下没能拦住军需官的死士,让他自尽了。”

沈惊寒没看他,只伸手接住一片落雪,指尖的银针泛着冷光:“影组的人,什么时候连个死士都看不住了?”

“属下失职!”暗卫“咚”地磕在雪地里,额头撞出红痕,“求二公子再给一次机会!”

沈惊辞的心提了起来。他前日偷听到暗卫议论,说二哥处置失职的人,从来不留活口。

果然见沈惊寒转过身,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你跟着我八年,该知道我的规矩。”

暗卫的脸瞬间惨白,竟直挺挺地跪着,闭上眼等死。沈惊辞攥紧了拳,正想出声求情,却见二哥忽然将银针掷在地上,银针刺入雪地,没至针尾。

“断自己一根手指,”沈惊寒掸了掸衣上的雪,语气平淡,“记着这次的疼。”

暗卫愣了愣,随即抓起地上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剁向左手小指。血珠溅在雪地上,像绽开的红梅,他却咬着牙没吭一声,只将断指捧在手心,磕头谢恩。

沈惊寒没再看他,转身往偏院走。经过窗下时,忽然抬眼,目光精准地撞上沈惊辞的视线,嘴角勾了勾,竟带着点笑意。

沈惊辞慌忙缩回手,心脏“咚咚”直跳。等脚步声远了,才敢重新撩开窗纱,见那暗卫正用布巾裹伤口,断指被小心翼翼地收进荷包——他忽然想起自己后背的伤,二哥那日虽下了狠手,却避开了要害,连敷药的方子都是亲自拟定的。

傍晚时分,大哥沈惊彻来了。他刚从军营回来,带着一身寒气,见沈惊辞正对着棋盘发呆,便坐下来替他落了枚黑子:“在想什么?”

“大哥,”沈惊辞盯着棋盘上的残局,“二哥他……为什么不杀那个暗卫?”

沈惊彻落子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梅树上:“你二哥十五岁那年,带暗卫去查贪腐案,被二十七个死士围在破庙里。影组的老组长为了护他,断了三根肋骨,到死都攥着那册账册。”

沈惊辞愣住了。

“他看着狠,”沈惊彻指尖捻起枚白子,“其实比谁都念旧。”

话音刚落,就见沈惊寒掀帘进来,手里端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他将药碗放在榻边,药勺碰撞的声音清脆:“该换药了。”

沈惊辞下意识地绷紧后背。二哥上药总比府医下手重,药巾擦过伤口时,疼得他指尖发颤,却偏要梗着脖子不吭声。

“疼就说疼,”沈惊寒忽然按住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在我面前装什么硬气?”

药汁渗进伤口,带来尖锐的灼痛,沈惊辞却忽然笑了,声音带着点闷疼的沙哑:“二哥前日抽我鞭子时,怎么没说这话?”

沈惊寒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加重了力道。沈惊辞疼得闷哼一声,却听见二哥的声音低了些:“那鞭子浸的不是盐水。”

他猛地回头,撞进二哥含笑的眼。

夜里沈惊辞被疼醒,摸向枕边的兵书,却触到个冰凉的物件。借着月光一看,竟是枚银针,针尾刻着个极小的“寒”字,正是白日里二哥掷在雪地里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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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二三事
连载中玄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