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吧嗒——”
一道清脆的声音,有结界勘破。
鹤一睁开眼看到原本看似空无一人的宽敞庙宇内,竟然到处都是正手持线香的凡人香客。
那正在大殿内向凡人介绍明崖神君像的,不正是往日总在庙府附近占便宜吐纳灵力修行的那只喜鹊鸟吗?
鹤一张着嘴巴,吃惊的看着热闹非凡的太行山神庙。
来往人流如织,从乌漆大门那里还有许多正携带家眷排着长龙等待上香的香客呢。
不仅如此,就连院墙上,都趴着许多幻化成人形的山间精怪,正光明正大的沾府邸灵力修行。
往日除了那只喜鹊鸟,桃炙可决不会让这些山野精怪出现在府邸百里之内。
鹤一哆嗦着手指,指着四周话都快说不完整了:“这,这这这这,这发生了什么?!”
“阿鹤,”
桃炙突然沉声开口,起手捏诀似玉般地指尖轻点虚空幻出一朵含苞待放的娇弱桃花。
“什么?”鹤一收回嬉闹模样,好奇望去。
桃炙转转手指,桃花绽开。迷雾喷薄而出浮出一副幻境,正是尚神宫山谷底下的石林灵脉。
崖底灵脉已稀薄到能看到最底部若隐若现的褐色山石,一幅人形棺塚悬在其中。
“神君棺塚在此。”
鹤一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得看着棺塚上面印刻的崖柏神印。
他闭上眼睛,双手不由自主握拳,用力深呼吸一口尽力稳住声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当年给你疗伤之后,我发现你幼时出生本就先天不良。大概因为靠近灵脉的原因,你在那铁笼子里面一直在无意识地吸收灵脉极纯净的灵气滋补本体缺失灵气。
给你治疗好灵台处的伤之后,谁料你突然陷入休眠期,不再回应外界……”
………………
安阳镇,尚仙茶楼。
“仙人伤我宫人,在下都未怪责。怎的请仙人帮忙反倒是强迫了呢?”
桃炙冷着脸倚在窗口处向下瞧着楼下繁华街道上正提着新灯,喜气洋洋朝着远处高台而奔的人群,仿若没听到刚才的问话一般。
寒皋拎起拐杖拦下了满脸愤愤意图上前的山漆,冲他警告地瞪了一眼。
山漆鼓起小圆脸,不高兴地低着圆脑袋,走到躺卧在榻上盖着衾被的削瘦男子身边撑着下巴生闷气。
柏遥年从被里费力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安慰得拍了拍小人参头顶同样耷拉着的两片嫩芽。
小人参又高兴起来,转过身扑在男子怀里小心的撑着自己身体的重量。将圆脑袋轻轻地倚靠在男子肩头,像凡间孩童般闭上眼睛。
窗边,桃炙转过身瞧着一人一妖,开口说道:“你快死了。”
柏遥年一下一下抚着小人参的圆脑袋,嘴角牵着柔和的笑意。覆面的铁色面具盖住上半张脸,一些狰狞的黑色咒文爬满露出的下半张脸。
“我快死了。”柏遥年附和着点点头笑了笑,抬起头神色认真地看向桃炙:
“天上的神灵大概是怨恨的吧。王母庙中一直都没有神谕降下,灵脉快要枯竭,明崖神君棺塚现世,太行山脉数万万生灵终会因诅咒病疫而亡。”
桃炙扶着窗棂侧过身子,遥遥看向远处的高台。上面正摆着一面大鼓,有许多白衣人正在四周挂上新灯。
柏遥年闭上眼睛,悠悠叹出一口气:“您忍心吗?”
桃炙转身凝神看向榻上生机流失速度极快的凡人,想起第一次诞生灵智之初遇到的那只喜鹊鸟。
世间生灵草木虫鱼、走兽飞鸟,其中以草木精怪最为冷漠淡情。
由自然生,于自然长。每颗植物种子刚出世便会被风、被鸟兽、被河流雨水,甚至被人类带到大地四处扎根生长。
桃炙已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来到太行山的,但初生灵智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只歪着脖子正盯着他的喜鹊鸟。
许是有些鸟兽的孺慕之情的,往后那只傻鸟飞来山顶府邸沾灵力修行时。比起那些还有些迷蒙的山间妖怪,桃炙总会多几分纵容。
人类多是自私自利,欲壑难填的轮回之胚。明明不能修习灵力却偏要反天道而行,心胸狭隘者有之,大爱无私者亦有之。
桃炙抬手掐诀,手中出现一段蕴着生机的桃树枝,树枝末端挂着颗花苞,“待花落果熟,便是新生。”
待一扬手,那桃枝便飘向柏遥年上方化作木簪插进发冠。
柏遥年抬手摸了摸木簪,上面紧闭着的花苞绽开了一道缝隙,有勃勃生机正从里渗出再覆向柏遥年周身。
眼看黑色咒文碰到灵力好像也怕了一般末端瑟缩了些,山漆高兴地拍手蹦起来喊道:“太好了!太好了!宫主有救啦!”
寒皋拄着拐,朝向桃炙深深地俯下腰。桃枝侧开头,复又看向远处高台。
台上那被选中的孩童接过白衣人手中的鼓槌将脸憋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锤。然而大鼓只是发出一道轻而短促的嗡鸣声,引得周围旁观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那人类孩童立刻羞红了脸,扁着嘴跳下高台,扑进母亲的怀里扭来扭去撒着娇。
桃炙轻牵唇角,思绪越过热闹的人界街市回到山顶府邸石台上。那里正卧着一只已经恢复原形,正将头埋进背羽中沉眠的小胖鸟。
一瞬息再回到茶楼里时,桃炙看向柏遥年神色已和缓许多。
他看向众人,淡淡说道:“你们放弃了净化。”
寒皋佝偻着背,上前恭敬回话:“是。您说的对,凡人的信仰之力纵然能够净化咒文。但久而久之,凡人也会受到污浊灵力的感染惹上病疫杂症。”
“我们派人在太行山顶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您说的明崖神君府邸。想是仙人设了结界,隐没了神府。”说完寒皋再次深深俯下身来低声恳求道:
“请仙人指路,让我等朝拜明崖神君!”
山漆见寒皋如此也忙爬过来,“噗通”一声跪下朝着桃炙深深俯下身去。
柏遥年叹了一口气,枯瘦的手伸向桃炙,是一块老参根制成的圆形令牌。
“仙人,这是尚神宫的宫令。尚神宫所有信众愿携镇民皆入太行山神明崖神君座下,日夜朝拜,供奉神君神位。如今我身况愈下,只恳求仙人日后危时能照拂宫内信众,护我尚神宫一方周全。”
………………
桃炙朝着鹤一张开手掌,那块刻着“尚”字的圆形木牌悬浮在二人面前。
鹤一看了一眼并未接下,只上前追问:“所以神君大人的棺塚在尚神宫下的崖底灵脉里?”
“是。”桃炙点头,收起令牌。
“自那之后,每逢百年我便去崖底巡查灵脉一番。灵脉消逝速度太快,远超种植崖柏树种的速度。”
鹤一垂着头,伸手捏住桃炙衣角:“带我去。”
桃炙点头,转身面向石台掐诀,石台下方便出现一个散着荧荧绿光的小传送阵。
“石林和这里都布置了传送阵。”桃炙说完,率先踏入阵中。鹤一随后,两人身影消失不见。
石林里比起上一次已经变化许多,那些高大到遮掩视线的已被铲平。走在中间的石板路上,能直接看到前方悬崖下方映照而出的灵脉荧光。
真到了这里,鹤一反倒有些怯场。
桃炙踱步走在前面,速度不快不慢。像是知道身后人的踌躇,时不时便抬起手,挥去一些缓慢浮游而来的挡路灵怪。
石林路长,两人一路无话,很快来到悬崖边。从上方看下去,崖底有风吹来,一层泛着荧光的薄薄灵脉如同浅滩小溪正潺潺流淌在崖底。
一座人形棺塚悬浮在灵脉上方,棺塚内的身影看不真切,但棺盖上印刻着的崖柏神印浮着微光已昭然若揭。
“神君……”鹤一喉间嘶哑出声,跪下身深深地俯拜下去。数息再起身后,双眼已泛红一片。
“我下去探查过,是陈棺。神君元神不在此处。”
鹤一拉开衣襟,从里面拽出一块被红绳从中穿着的透明琥珀晶体,里面包裹着一小段干枯木块。
少年将其取出放在鼻翼下深深嗅闻,试图透过晶体外壳闻到内里的沉郁崖柏香气。
鹤一垂下头,低喃出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神君棺塚会在太行山崖底灵脉里?”
桃炙转过身看向崖底:“百年前,我去过王母庙。王母不愿见我,只降下神谕锦囊。内有白玉简书,刻有:星宿仙君四字。”
桃炙掐诀幻出一朵绽开的桃花,花开迷雾出。溢出一方飞石绿坛,仙气缭绕的神秘天地。向内看去只能得见五彩霞光缭绕迷雾。浮云间能看出一些游山碧石,偶有通体金光仙鹤鸟翱游其中不可直视太久,双目便有红肿酸胀之感。
“九天之上,大世界中三千小世界。传闻星宿仙君有一神物,可寻元神方位。”
“阿鹤,位列神位的神君元神消散不易,王母既降下神谕定有由因。”
说完,转身再次看向崖底那道薄薄流淌的灵脉,低声道:“我们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