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初春夜晚的风还带着寒意。
明崖一路跑进山，眼底早就湿了一片，脚下的山路都看不真切。
幸好林场每日需要运送木材下山，一进山就看到一条大路直通山腰处的林场知暮楼，明崖气喘吁吁的刚跑到山顶就被人拦了下来。
荀三年纪大了觉少，好不容易刚有睡意又再次被人叫醒。老头一张皱巴脸上满是怨气的爬起来开门问话。
只明崖浑浑噩噩的只说“阿娘来找我”，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荀三拿不定主意以为是闹事的，刚要赶人转身就听到紫英姑娘叫他。
“荀三快开门！我们小姐要回府。”紫英的声音带着哭腔，强忍着喊出来。说到“回家”眼里又续了一捧泪，天知道小姐消失了的这两天两夜她有多担心。
马车里，高婉清靠在垫子上小口的喝着清粥。
外头荀三听到是小姐的车架，赶紧放下门栓准备打开门。只是刚开了一道门缝，门外的明崖就冲了进去。
“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你小子速度可真快！”
荀三赶紧上前试图去拦，可他哪里跑得过明崖。一个趔趄直接以头抵地，哎呦一声趴在地上哀嚎起来。
马车内高婉清放下碗，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正巧和刚冲进来的明崖碰个正着。
“怎么是你？”高婉清惊讶。明崖看了她一眼，继续朝前跑。
紫英看了那人一眼只看到个背影，问了一句：“小姐认识那人？”
高婉清探出窗外，看着明崖跑远的身影拍了拍窗棱叫了声马夫让回头。紫英不解问道：“小姐，不回府吗？”
高婉清摇了摇头：“那人在山崖救过我。恩人有难，怎能视而不见。”
“啊？那人竟救过小姐吗？”紫英有些惊讶。高婉清点了点头不欲再多说些什么，马车掉头追着明崖而去。
明崖冲进大门后直往前跑，其实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以往父亲在家中也说过林场的几位大人，但那些多是杂工的小头目，并不能管多大事。
明崖跑进去很快就发现广场另一边有一栋灯火通明的小楼，那里似乎正有着许多人往外走着。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旁边一棵刚被劈倒的老树桩直接徒手举了起来，嘴里啊啊叫喊着就向小楼冲了过去。
身后一直追着的鹤一紧张的看着，恨不得自己冲过去帮忙才好。他有些不放心的问桃炙：“神君现在神志不清，会被崖柏本源影响了吗？”
“神君母亲已死。”桃炙声音依旧是淡淡的，鹤一听了心中难过。神君刚埋葬了父亲的尸体，还没回家告诉母亲找到父亲遗体竟然又失去最后的家人。这就是四悲吗？
知暮楼前的石板路上，有仆人正在倒水冲去四散的血迹，秦茂站在一旁正喊仆人过来多擦洗几遍。
屋门前，李德才举着手里刚得的一串珠子笑眯眯的看着柏庆松说道：“庆松啊，你啊你，有一双慧眼啊！总能从山里挖出这么多宝贝来。”
“都是大人的功劳啊！若不是大人当年指点我们去山里看山现在哪能有柏家啊！”柏庆松说完俯下身深深作揖：“大人是柏家的恩人。”
李德才笑眯眯的捋了两把胡子，看了眼地上已看不出痕迹的血迹慢悠悠的说：“只不过，庆松啊，这事你办的不太地道啊。”
柏庆松低头称是，看了眼地上的水渍眉头一皱，试探着开口：“大人，那小子之前就过来闹过，若是被他知道他娘也在……”
话未说完就听见有人叫喊声传来，四周杂役四散而逃。柏庆松一回头，一粗壮的老树桩子迎面砸来。吓得他赶紧不断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险些把腰都给闪了。
“大胆刁民！站住！”旁边立刻有衙役举着刀边冲了上来。有人护着县太爷，有人试图去控制住明崖，乱成一团。
小楼旁边也很快冲出一帮人，正是柏遥年带领着手下赶来救爹。
另一边，高婉清马车也到了楼前。她听到吵闹声，叫停马车，与紫英下车站在一旁远远看着。
石板地上，明崖被三五个衙役压在地上挣扎着高喊：“还我阿娘！还我阿娘！”
柏庆松顿时一慌，忙去看李德才。这才发现李德才早就被衙役护着向后院去了，只留着秦茂站在楼前与他对望。
柏遥年扶起自家老爹，小心的着人搬来椅子给他坐下。柏庆松站着没动，挥手叫人把椅子先给秦茂送去。
秦茂也没客气，直接坐下椅子。柏庆松见他坐下了，心下稍安，在儿子的搀扶下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秦茂见衙役制住明崖沉声喊了句：“阶下何人？胆敢擅闯林场重地！”
明崖双臂被捆覆在身后，被身后的衙役羁押着跪在地上。听到声音抬起头狠狠的看着秦茂，厉声质问：“林场先是害我阿爹坠崖，歪曲事实不让我们去底下收敛遗体，现在连我阿娘也被你们害死！还我阿娘！”
柏庆松一听，反驳道：“你爹坠崖是意外，我们哪能看着你又跳下去，那是为了你好！再说你自己失踪两天你阿娘非说是我们害的，自己冲进来被马车撞死关我们什么事，何况我们还答应给你抚恤金了！”
他说完推了一旁的柏遥年一把。柏遥年赶紧上前，满脸失望地说：“明崖，枉你和我幼时还是好友，怎么你如今这样大闹林场？”
他说着走下台阶蹲到明崖跟前，将他散落肩头遮住眼睛的发丝挽到耳朵后面，眼神带着无奈：
“明仔，你知道的，婶子一向不喜我。她来林场我让人好好招待她给她上茶，告诉她你不在山里，可是她不信，非要冲进山里去。谁知道我没拦得住，让婶子出了这样的意外，我也很伤心。”
柏遥年眼眶微红，他以半抱着的姿势环住明崖。直直盯着着他的眼睛，另一边伸手向后帮他解开了绳结，明崖嫌恶得侧过头避开视线。
“明仔，你家里人的事情我也很难过。婶子的遗体我有叫人好好收敛，听我的，先回家让婶子安息。”柏遥年说完，抬起手臂半扶半抱的想将明崖搀到另一边的椅子上，谁知下一刻就被明崖一圈打的吐了血。
柏庆松哎呦一声赶紧下来扶起儿子，衙役也一脚踹向明崖的腿弯迫使他重新跪下，两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不得动弹。
明崖任由衙役压着他，柏庆松扶起儿子见柏遥年嘴角流下一丝血迹，走过来高高举起手掌正要打下去只听一道女声高喊着冲过来：
“住手——！”
高婉清小跑着冲过来紧张的拦住柏庆松，众人顿时都看向她。
高婉清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明崖，眼露不忍：“柏大人，还请手下留情。”
柏庆松左右打量高婉清和明崖二人，嘴里长长的“哦”一声，然后才放下手臂，预期不佳的说：“我倒不知道高小姐是认识这小子的。”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柏遥年，眼神不善：“遥年，你可知道？”
柏遥年被人扶着坐在椅子上，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看了眼地上一声不吭的明崖。然后转头看着高婉清，笑了一声才说：“爹，儿子倒也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和明仔倒是认识的。”
紫英惊讶的叫了一声：“喂！谁是你未婚妻？！”
高婉清也怒目而视，语气沉沉的质问：“不知柏少爷这是何意，高家何时与柏家联姻了，我本人怎么不知道？”
柏遥年似乎想笑，只是扯到嘴角伤处只能别扭的“嘶”一声面目扭曲的回：
“也是，高小姐这两天一直失踪，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只是高小姐啊，说来，你难道都不好奇，为什么两天都没人去找过你吗？”
紫英双目凝泪，哭着喊道：“你胡说！大家伙下山找了的，只是没找到！才不是没人找小姐！小姐走丢的第一天我们就和黄队长下山找了的，只是没有找到大家才回去的！”
柏遥年冷嗤一声：“难道你没发现第二天黄侨都没上工吗？”他说完，转头看向高婉清，微抬着下巴冷冷说道：“高小姐，高家早就在你失踪的第一天就将你卖给我们了。”
高婉清站直身体一动不动，只是跪在地上的明崖能看到高婉清背在身后颤抖的双手。
一时间，太行深山里的林场上空一片寂静，只有紫英的痛哭声回荡在知暮楼前。
东方天色渐白，高婉清挺直脊背，突然一挥手指向了跪在地上的明崖。她抬头直视着坐在楼前廊下的秦茂高声喊道：“县官李大人在上，民女有要事相告！”
跪着的明崖立刻抬起头直盯着她，心中有些不妙。
台阶上秦茂眯了眯眼，点点下巴，让她说。
高婉清转过身蹲在明崖面前，明崖恶狠狠的看着她：“你胆敢！”
高婉清摇摇头，双手扶在明崖的肩膀上眼角的泪撑不住似的滑落下来，她低哑着嗓子喃喃地说：“求求你，救救我。”
说完，她用力扯开明崖胸前衣襟，一股浓郁异香顿时弥漫开来，场上众人皆惊叹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