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桃炙神色谨慎,并不全信。

那应供仙子倒是早已预料,一挥手周方圈出一处圆形空间。外面好像被罩上一层幕布转为暗色,不闻圈外之声。

鹤一顿时惊住了,这应供仙子能随手化去桃炙的攻势,还能不用掐诀就能幻出一方小世界。说明已悟得虚空法则,也只有金刚罗汉座下的仙子能做到了。

应供道:“神界各处神君府庙于三界虚空处皆有之,为此每处神君府庙内便都布下一处站点以供仙子仙童来驿站办事跃行,驿站可缩千万里到达各府庙。

太行山神登神位不久便出意外,大概是未来得及布下站点。待神君归位,二位即可往来驿站于神界间跃行办事。

吾君上与明崖神君乃旧知,自知晓太行山险境日夜忧心。特此让供前来助两位仙子一臂之力。”

他说着,幻出一方白玉简递给桃炙,“神君仙谕:太行山灵脉一难乃前尘旧事蹉跎之故。若要化解,需得机缘。”

说完,应供终于舍得抬手掐诀。只见这方圆形小空间外那层暗色幕布突然开始扭曲旋转,二人眼前便又出现了那熟悉的炫光。

闭眼的前一瞬,应供的声音遥遥传来:“……待到地方开白玉简,便知一切因果福祸…”

鹤一同桃炙一同闭上眼睛,身入法阵中。

………………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1(周邦彦夜游宫)。

鹤一睁眼时,只觉凉意袭身,耳闻树叶簌簌之声。

坐起身他看到了站在枯荷池塘边,背身而立的桃炙。

桃炙面前悬着一个圆形的星盘,另一边是块白玉简。他周身气旋翻涌,其中绯色花瓣上下飞舞。正紧闭双目唇颐微动,俨然正在念诀。

鹤一站起身环顾四周,满目萧然秋色,是没见过的荒郊野外处。

他想起一路寻星宿神君到初次登驿站,只觉神界处处都不称心。这一路若不是为了太行山之事,宁愿留在府庙中安心修炼等候神君归来,也绝不踏出太行山一步。

正想着,桃炙已收起混星盘走了过来。

他抬手将被风吹的四处翻飞的长发拢到耳后,而后指向东边方位说道:“我用明崖神君留在府庙中的一点崖柏本根粉末推演星盘,混星盘指出神君元神在东方。”

鹤一点头,一掐指便要原地幻化原型。桃炙伸手拦住他,起手掐诀给自己换了身素色长袍。

鹤一瞧着,总感觉很像关阳镇上那些偶尔冒出来骗人算命的江湖术士,鹤一上前绕着桃炙转了两圈上下打量。

桃炙轻咳两声,被人来回看着不大自在:“如今在人界,我们需得入乡随俗,好查探神君元神。”

鹤一点点头,起手掐诀,转瞬间也给自己换了身行头。

一身黑色束袖骑装,将少年劲瘦腰身拉的硕长,一眼看去显得极为精神朝气:“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桃炙颔首,垂在袖子里的手两指磨搓两下一直攥在手里的长长发绳终是没说出口。

天气阴沉,二人如同真正的凡人一般走在崎岖山道上。鹤一在前,桃炙在后,时不时的短言交接几句。

“位居东方,可曾说元神在哪里?”鹤一问。

“未曾。”桃炙说完顿了下,又说:“只是元神活跃,猜测可能寄居在活物上面。”

“什么?活物上面?”鹤一顿时急了:“那岂不是说,神君转世投生了?那可怎么办?”

桃之沉默半晌,而后出声:“阿鹤,你可曾好好看过四周?”

鹤一愣住,下意识聚起灵力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周围所有的草木树影、山间顽石皆是蒙着一层锈色。近处的还能看清些,待望远处山影,好似洗墨水,全糊成了一团看不真切。

鹤一呐呐出声:“这是…过去……”

“是。阿鹤,我们回到了神君成神之前。”

“神君成神之前还是肉胎凡身,那我们,这是在万万年前的安阳镇?”

桃炙点头,向前一步踏上山顶悬在空中突兀的一块平石,放眼看向山下四散座落几户茅屋的村落。

轻掐指尖眼中村景已变了数息,一抹活跃的绿在周围晦暗的环境中格外夺目。

鹤一后一步登上山顶,待看到那抹鲜活生机时,眼框泛红。

只是下一瞬,待鹤一细细看去的时候面色满是怒容,向前就要一跃而下冲过去。

“放开我!你拦着我做什么?”鹤一转头向拉着他的桃炙怒目而视,“你看不见他们在对神君做什么吗?!”

桃炙紧紧抱住鹤一的肩膀不让他冲下去:“阿鹤,你冷静点。这是过去,你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们只能在一旁看着,等待那金刚罗汉和星宿神君说的一线机缘!”

“机缘机缘,哪里那么多的机缘生机!我怎么可能让神君在我眼前出事?放开我!让我下去救神君!”

桃炙起手掐诀,一块白玉简浮在空中。白玉简徐徐展开,数行金字出现在鹤一眼前: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人生有四悲:少年丧父母,中年丧配偶,老年丧独子,少子无良师。”

山顶风大,细碎的尘土被刀刮般的风扬到空中。

“我本无意让你知道。”桃炙盘腿坐在山石上,静静地看着山下那处已经不大活跃的绿意。

“神君如今已过了十五诞辰,正是第一道关时。”

鹤一望着头顶上方逐渐转暗的天色,喃喃出声:“少年丧父母……”

………………

山下,关阳村狭小冰冷的屋子里。

坚硬的木板床上少年蜷着身子裹在薄被里,紧闭双眼满脸是汗,嘴巴里咬着块汗巾,时不时的轻嘶出声。

床尾坐着个跛脚大夫就着微弱的烛光,一双枯瘦的手上下摸着少年畸形的小腿骨。然后猛地一推,那床上的少年立时睁大双眼,弹起上身,然后被旁边围着的黑壮汉子又按了回去。

“好了好了好了!别动弹了,好啦!”坐在床头按住他肩膀的汉子拿掉他嘴里的汗巾。

床位的跛脚大夫也捋了把胡,从随身的药箱中翻翻找找,取出一巴掌大的木罐子说道:“大郎正骨完好,其他的都是皮外伤,老夫这有一罐外伤药粉交与夫人早晚各敷药一次即可五日结痂。 ”

旁边一直站着的削瘦身形的麻衣女人闻言赶紧上前,双手接过木罐子,小心的收入怀中。然后低着头背过身擦擦眼角,发髻边带着的白色纸花,被从关着的木门缝隙钻进来的寒风吹得颤了颤。

眼角看到床上少年睁开眼,她赶紧快走几步从角落看不出颜色的方桌上捧着一碗水递过去。

少年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就着旁边妇人递上来的水碗喝了口润了润嗓子。那妇人收碗的手微微抖着,弱白的脸上眼眶一直都是红红的。

明崖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唤她:“阿娘,儿子无事了。”

妇人连连点头,眼睛里一直含着的泪像线珠子滚了下来,反握住少年的手紧紧抓着。坐着的黑壮汉子见此情景撇过头去有些不忍直视,长叹一口气,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准备起身离开。

那跛脚大夫摇摇头也站起身,妇人赶忙上前去送人。三人走到院门外,那黑壮汉子拦住了她:“嫂子,送到这就行了,剩下的路都认识,我送老李大夫回去。”

挎着药箱的李大夫捋了把胡子点点头,又嘱咐道:“看诊费我会让药童送去林场那里。大郎腿上骨头虽然老夫已经给他板了回去,但是还需要养个半月才可下地行走,切莫着急走动。”

妇人听着连连点头,抬头看着两人眼睛里满是感激。双腿微弯就要跪下,黑壮汉子赶紧扶住她双臂拦住她:

“嫂子这是何意?林场上明老大帮了咱多少啊,大家都是真兄弟!这都是应该做的!”

妇人眼眶泛红,张口要说些什么,含糊半天还是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黑壮汉子看着豆眼里也泛起红,避开视线看向身后那座矮小破烂的茅草屋子。破旧的门框角檐挂着的两个白色灯笼被风吹得四处翻飞,里面的烛火早已熄灭暗影一片。

黑壮汉子抬起手掌下骨瘦如柴的两条手臂,哑着嗓子劝她:

“嫂子想想大郎,明大哥就这一个孩子,嫂子无论如何都得撑住。林场那边都有我们照应着,等他们送来大哥的抚恤金我就赶紧送来。”

妇人双手合十,弯下腰深深一拜。那黑壮汉子后退避开一步,转过身搀着跛脚大夫沿着羊肠小道离开了。

屋内,紧靠床头的老树根木桩上点着根蜡,微弱的烛光被风吹的左右摇晃。四处悬挂的挽联被风吹的鼓起来,中堂位置摆了张木凳子当供桌,上面放着块灵牌,还很新。

明崖躺在床上双眼圆睁看着房梁上挂着的麻布引魂白幡一动不动,听着屋外脚步声音渐远,垂在床沿的手慢慢紧握成拳,皮肤上爆出纠虬的青丝血管。

靠墙的衣柜背着烛光,桃炙紧紧抓着鹤一,不让他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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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鹤明涯
连载中花与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