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家像昨天说好的那样,来到山间寻找神女。路上,楚螭和嘲风在前面有说有笑的走着,回头不小心瞥见了尔戈,楚螭便感觉今天的他有些不对劲,于是走到尔戈身边:“你没睡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尔戈虽然脸上同前几日一样没有表情,但明显感觉到他的精神气不像前几日般充满力量,相反,今日竟有种大病初愈的脆弱。尔戈皱了下眉,眼神都没给楚螭一个,冷冰冰地说:“别多管闲事。”说完就快步走到前面去。见尔戈这样不领情,楚螭也没了好脾气,扭头回到嘲风身边。
来到洞里,今日的矔疏已经活蹦乱跳了。大家到来的时候他正窝在神女身旁,见大家到来,矔疏化成了人形,走到韩煜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多谢。今后若有需要,我定全力以赴,以命相抵。”
韩煜连忙把它扶起来:“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本来也是我们把你伤的这么惨。”
说到这里,尔戈突然站出来,走到神女面前,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虽然跪着,但背始终挺直着,语气冷淡却坚定地说:“神女,昨日之事,是我的责任。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尔戈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惊讶住了,除了始作俑者禺京。
楚螭将路上尔戈的冷漠抛到了脑后,大步走到他身边,拽着他的手臂,想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在说什么!伤人的又不是你,你惩罚什么啊!你快点起来!”
尔戈不耐烦地甩开楚螭的手,如同机械一般又重复地说了一遍,始终没有给楚螭一个眼神。昨天就已经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神女把视线停留在人群后面的禺京身上,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又站起身,朝尔戈走去,双手轻拂上尔戈的大臂,尔戈自然不敢反抗,顺从地站起身来。神女将视线收回,对尔戈淡淡一笑:“昨日也是你提出了让韩煜吹笛的办法,就算功过相抵了吧。只是有些事,不是瞒过了自己,就万事大吉的。”显然,神女的后半句是说给禺京听的。禺京不以为然地扯了下嘴角。
昨天的乌龙事件也总算告了段落,韩煜也开始跟着神女学习吹笛技巧。显然,韩煜在吹笛方面造诣极高,只一天,便有了很大的提高。虽然大家不懂音乐,但听韩煜的笛声却很有感觉。同一首曲子,神女先演奏了一遍,在神女的笛声中,大家似乎都被带回了某个伤痛时刻,笛音时而高昂,震得人心头猛地紧缩,时而低沉,将听众的情绪带到谷底。一曲作罢,大家脸上不约而同地显出一分不舍和遗憾。楚螭盯着神女,竟发现神女的眼角闪落一颗晶莹的泪光,看得楚螭心中一阵绞痛,下意识想上前替她拭去泪痕,还没等到他行动,紧接着韩煜开始演奏。一首悲凉的曲子在他的演奏下,清越婉转,哀而不伤。因韩煜初学,神女只教了简单的技巧,虽技艺简单,但韩煜天性聪颖,悟性极高,笛声较神女的笛音,别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尤其在这天然洞穴中,山间明月中听来,如清泉漱石,哓风朝露,有出尘乘风,飘飘欲仙之感。
经过一天的学习,韩煜已经可以靠笛音使花朵绽开,让鸟儿飞来,连神女对韩煜都赞不绝口,说是个可塑性很强的孩子。想必过不了几天,韩煜就能轻松使用这个笛子了。
大家都沉浸在希望的喜悦中时,只有楚螭注意到,神女演奏完后,就陷入了沉思,她呆呆地站在洞口,向远方眺望。楚螭向她走近,站在她身边,生怕吓到她一样,轻声道:“神女可是有什么心事?”
神女扭头抬眼看了楚螭一眼,她乌黑的眼珠噙满泪花,像是野葡萄挂满露珠,闪烁着清冷的光。她眨了两下眼睛,泪花就被挤回了泪腺,淡淡一笑,虽然笑容极甜,但笑里总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无事,只是想起了故人。”
楚螭敏锐地觉察到神女口中的“故人”怕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是亲人?”
“胜似。”
“那他...”
“去世了。”
楚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
“无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早该放下了。同是一首曲子,同是一把笛子,而我却被困在这笛中,无法走出。”应该是之前不少人这么问过,可能她们都想要安慰她,却不知如何下口,神女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不安。说罢,神女便离开了。
“那把笛子是她的挚友琼姬仙子亲手制作的。琼姬酷爱花草树木,又知道神女喜爱音律,便用上好的竹子和各类花蜜制作了这把笛子。因为笛中加了花蜜,所以颇有灵性,有加之使用的竹子长在不周山下,坚韧无比,于是就成了神女的心头爱。之前,她与琼姬仙子一个种花养树,一个在旁吹笛相伴。听了笛声,各类花草竞相盛开,争奇斗艳。吸引来老财主,老财主想买下琼姬仙子养了多年的芙蓉树,琼姬仙子不答应,赶走了老财主,老财主一怒之下,一把火烧光了琼姬仙子的花园,为了保护她们,琼姬仙子一头扎进火里,浇灭了大火,自己最终被羽化。等神女赶来时,只见芙蓉树开的正盛,各位花草娇艳欲滴。而神女吹的这首曲子,正是琼姬仙子羽化后,神女创作的曲子。”矔疏这等伶俐的神兽,怎能没发现楚螭对神女的心思呢,又听见两人对话,见神女离开后,走到楚螭身边,娓娓道来。
楚螭听罢心中不忍一阵酸意,挚友离世,该是多大的打击啊。想到神女落寞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怜悯,总想为她做些什么。
不日,韩煜的笛已经练的炉火纯青,可以来移山了。韩煜和神女站在不远处的断崖上,风吹过,掀起神女的青丝和外衫的轻纱,加上神女坚定且英气逼人的眼神,竟显得有些英姿飒爽。
站在山谷的楚螭被这美好的一幕吸引住了目光,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嘲风拍他:“别花痴了!先办正事!刚刚说的你听到没有?”
“啊?什么?”
“说!只要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颤动!你们就使劲推!我和矔疏到山腰上!”嘲风默默白了楚螭一眼,趴在楚螭耳边吼着。
“啧!你!”楚螭的耳膜被嘲风吼的嗡嗡直响,气的扬起手就要打他。可嘲风却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不等楚螭行动,就跑走了。
楚螭回头看向断崖上的两人,看似是看着两人,但只有楚螭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盯着谁。楚螭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准备好了后,韩煜便举起笛子放到嘴边。
笛声方一奏起,便如峭崖险浪,高陡铿锵,登时将众人吓了一跳。倒也是没想到,这小孩几天不见,便有如此功力。
笛声高越,竟如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虽不刺耳,但听起来宛如周身被巨浪高高抛起,还未落下,便又被更高的巨浪抛掷更高处,令人说不出的紧张难受。
突然之间,笛声急转而下,一泻千里,又成绝壁瀑布、疾涛猛浪。树林沙沙作响,树叶倾舞。
狂风忽起,满地树叶卷舞纷飞,众人闭眼伸手格挡树叶和灰尘,忽觉自己便如在险浪狂涛之中,被狂泻而下的水浪冲得摇摇晃晃。
楚螭知道,就是现在了,于是努力让自己站定,大声地对着身边的众人说:“就是现在!三二一!推!”
笛声疾响,有如风狂雨骤,巨浪滔天。接着层层回转,仿佛黄河九曲,泰山十八盘,又如急流小舟在蜿蜒险滩中从容摆渡,每一次都在至为险要之处陡然折回,豁然开朗。每次转弯之后,笛声越高,逐渐又变回起初那节节攀升的巨浪磅礴之势。
众人耳边风声呼呼,只觉内息翻涌,忍不住要去抵抗这险急笛声,但越是抵抗越是觉得体内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
“大家屏息凝神!将重心放在手上!”玄公像镇定剂一般,安抚住大家躁动的心。
“三—二—一—!推——”大家难得的团结,整齐的口号带动了整齐的步子。山竟然真的缓缓移动了。随着山的移动,卡在山间的大石头慢慢滚落在地,一股细小的水流顺着石缝流了出来。
“快啊!大家再使点力!水来了!”楚螭鼓舞着人心。
“推——” 随着笛声在最高处,突然如火山爆发,一齐炸将开来,又如雪崩冰融,汇成怒流春水。只见远处一股巨浪袭来,“大家小心!”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转瞬之间,刚才还干枯的山谷,被汩汩清流填满。笛声也接近了尾声,绵绵浩荡,迂回百转。笛声戛然而止,接着被流水声接替,水流冲击这大落石,涟漪不绝,宛如玉带轻飘,明珠四溅,演奏出一曲天然交响乐。
“成功啦!”韩煜高兴地跳起来,楚螭看向断崖,虽距离很远,但他看见了神女脸上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