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峥吃完那碗甜粥后就直接离开了,而随着二号折影者的离开,鬼驭小队的警戒也暂时解除。
景诉将刚成年不久又因任务量猛增导致哈欠连天的萧十六哄回房间休息,回来的路上见刚才矮楼顶层关押过仇峥的房间灯还亮着,便抬脚转了弯直奔过去。
说是关押室,其实也不算,这间房子说起来更像是一个设施还算不错的临时问询房,真正关押折影者的囚室的警戒怎会如此简陋。
景诉走上露台时行承阳就站在房间不远处的露台边抽烟。
“最近不是抽烟就是喝酒,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景诉停在行承阳身侧,他知道行承阳计划策反二号这个可以成为“极不稳定因素”的折影者作为线人有他的考量和道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一句,“留意点分寸。”
“哎,还不允许我有点爱好啊?”行承阳微微侧头看他一眼,笑道。
知道景诉后一句不是在吐槽他喝酒抽烟伤身,只是习惯性不痛不痒接下好友变相的关心。
景诉不能否定行承阳毫不夸张的自夸,他确实是同一批猎影人中的佼佼者,所以自己也没办法反驳行承阳说的想要配上一把最强的“刀”。
“二号的强大的确足够做一把利刃,”景诉轻声问道,“但你选择他的理由不止如此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当然不止如此。
行承阳沉重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因为行承阳瞬间认真的眼神而更加严肃的景诉,随之一本正经坦然道:“他好看。”
景诉:……
“你能滚吗?”
迟早给他脑袋开了瓢把里面的弯弯绕绕捋直了。
景诉是不希望行承阳把所有担子都压在身上,但让他跟自己交个底怎么这么难!
虽然语气带着恼怒,但是景诉只横了他一眼,无视掉行承阳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你不会真觉得你那套说辞会有那么大的重量能打动他反水吧?”
行承阳耸耸肩,递过一支烟给他但景诉摇摇头拒绝,行承阳也没勉强,神态自若收回,“无所谓,他有他想要的,我有我想得到的,各取所需。真假参半又怎么样呢,有用不就好了。”
确认行承阳不是准备全心全意依靠仇峥的情报,景诉深呼一口气,无奈说道:“悠着点吧行队长,小心被老虎反咬一口。”
指尖搔了搔眉心,行承阳笑笑。
老虎吗?
难道不更像一只呲牙的小猫?
思维渐渐被这个想法带偏些许。
还未出训练营时景诉曾问过行承阳为何执着于去为那个没有血缘的同为孤儿的弟弟复仇,行承阳不知道如何回答,只知道那时的他只有满腔恨意和对于自己能力弱小的愤恨不甘。
或许是因为弟弟执意以一己之力引开实验室追兵那一刻,失血过多无法动弹的行承阳只能眼睁睁看目睹弟弟顶着满面血污,奔出藏匿处替自己去死,只为给他留下一寸活下去的微隙。
这种形容不出的窒息情绪根本无法随时间消散抹去。
又或许是因为不论是在被掳去实验室前的孤儿院,还是被当做“小白鼠”做着无数实验的实验室里,他们都相依为命。
最纯粹的时光,生出最纯粹的情感。
那时的行承阳生命里,最重要的只有他,只有他了……
可那孩子又何尝不是呢?
而今天他亲眼瞧见仇峥毫无情绪波澜地折影并想要果断杀掉一个还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折影者时,行承阳不可否认生出一种无可救药的无力感。
直到行承阳真正以压制毒素的名义给予仇峥近距离接触安抚时,那个短暂的反抗和惊慌,让他感知到仇峥兴许还有得救。
至少,他不只是一个杀/戮机器。
那双带着乍红泪意的眼眶在那瞬间同当年回首诀别冲向追兵前的弟弟哭红的眼眶猛然重合,行承阳承认,那一刻他真的心软了。
可是立场责任和心底翻涌的对实验室的恨意不容他心软到底。
转了转眼睛将自己从回忆和过多的恻隐之心中拉出,行承阳的掌心贴上冰冷的露台铁栏,迫使自己清醒。
行承阳见景诉身上的怨气不那么重了,又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便开始开起玩笑,“您放心,悠着呢,大不了到时候用爱感化。”
“感化?用爱?”
景诉忍了忍没上手他把烟掐了,反手塞他嘴里。
景诉差点被气笑,“我不愿戳你痛处,只是我想我需要做一次坏人。行承阳,别把你对没护住弟弟的愧疚这么轻易加在一个仅有那么一丝同病相怜的人身上。”
行承阳没有反驳,垂眉轻轻搓着烟蒂,片刻后弹了一下烟灰。
“他可是二号。”
景诉明白在行承阳心里“弟弟”是无法拔除的刺,但他也信任行承阳思虑多重后的决策。
他从不会用同伴的命去冒险。
只是这么多年自己的好友一直为了心中那个无法“埋葬”的弟弟,不止一次铤而走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有一天可以将害死弟弟的实验室彻底碾碎。
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队员,景诉都希望行承阳可以平安。
语罢,景诉转身离开原地,而留下的行承阳只是笑了笑,没有在意景诉语气中的责怪和无奈。
这些年景诉尽职尽责做着鬼驭小队最后一根“缰绳”,可是行承阳明白,悬空的钢丝若不是自己率先踏上去,那么先锋送死的一定会是因实验室导致家破人亡的景诉。
他们都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也是最想保护同伴的人。
或许最后缰绳不再驭住成狂的同伴,卸下绳索,成为站在同伴身前的执剑鬼。
他们皆是握紧缰绳的亡命徒。
在景诉离开后,行承阳一步步慢慢走回刚才的问询室,视线不自觉扫向刚在仇峥坐过的地方,卸下所有嬉皮笑脸,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舒一口气,将手里的烟按灭在那副镣铐上,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角青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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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号,你做得很好。”
不太真切的声音从传声音响中发出,仇峥没有抬头,只是冷漠垂头看着实验室研究人员熟练地在他手臂上抽出一管血后,无缝衔接开始注射进一支支药剂。
而他本人正坐在所谓的测谎器上,接受着那个声音的主人例行的问询。
更确切地说,是拷问。
不出意外,他体内毒素发作时长的轻微波动很轻易便被拥有实验室最高管理权的杜博士捕捉。
而仇峥本就没打算隐瞒自己失联的这半日都发生过什么,结合现在实验室处于被大面积搜捕的情况,自鬼驭小队到来的这半个月里,很多对实验室有用的折影者被剪除,随着这些“手臂”的流失,实验室不得不物色新的外出常驻。
为首的便是二号折影者。
所以仇峥“不经意间”被这个新来此处的猎影小队追踪到并抓捕。
只要将二号不太听管教的脾气展现在猎影组织面前,搭配上二号有想要背叛实验室的心思,即使猎影小队有疑虑和防备,也会有一丝赌一把的心态。
最完美的实验品叛出至敌方,这种对实验室的重创无疑给予猎影组织巨大的诱惑。
故两方相见,基于二号的特殊性,还未寻到实验室重要线索的猎影人大概率不会直接要了他的命,这是他们攻破实验室的一个突破口。所以实验室赌,用二号折影者与猎影组织假意合作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只要初步成功,猎影小队的视线就会先被转移至别出,比如被二号引导去杀死实验室流落在外的通缉人员,那么实验室就有机会趁此再做其他打算。
“这招借刀杀人的确不错。”注射针剂的动作很快,仇峥扫了一眼露出星点血色的胶布,无所谓般直接收回手臂,搭在测谎器边沿,“反正通缉的都是些废品,让猎影组织替我减轻点任务量,不正合适。”
对于二号的执行力和领悟力,杜博士向来是满意的。
“不过,对于能压制住你的能力这件事,未来对你而言不是一件利好的事。”隔层玻璃那头的杜博士从靠椅上直起身来靠近话筒,音响里的男声骤然清晰,“二号,还是要寻个机会尽快下手的。”
杜博士言外之意便是若有很好的档口,可以如从前诱骗落单猎影人一般,将行承阳骗入实验室进行进一步研究和做技术突破。
为了实验成果,杜博士可以接受抛开计划铤而走险。
“你是嫌命长吗?”仇峥镇静问道。
杜博士连带刚赶来实验室的杜夙亦皆一愣,随后杜夙亦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多了一瞬狠厉。
对于杜博士的不满,仇峥并不放在眼里,“不难猜,他应当是猎影组织派来此处的重要专员,手里有两把刷子,直接对付他怕是会露出实验室的破绽。若破绽真的被捕捉,引起大批猎影人甚至军方的注意,到时大量兵力进驻,会有很大可能导致实验室的致命‘机密’暴露,不难想象到时是怎样一副盛况。”
一旦猎影组织被激怒,结合警方军方势力大范围搜扫,仇峥不能保证实验室的痕迹能完全抹消,那么失去机密的实验室将无处可逃。
提到“机密”,很显然杜博士听懂了他指的是什么,态度松下一些。
“况且,很有趣不是吗?”仇峥眼神一变。
“他们用筹码交换的是我,能真正接近他们的只有我,若你未来真想得到这些‘实验数据’,我是助你一臂之力的唯一选择。”
“但我要求行动期间得到更多自由度。”多了些话语权的仇峥身体前倾,做出一个不多得的带有野性胜负欲的姿态,“实验台上躺久了,我需要多出去转转。”
二号折影者的思维想法不同于正常人类,疯狂程度也会比其他大多折影者都甚。
得到了不同于从前的自由,便会想要更多。
他眼中难得有顽劣之意,像是稚兽寻到了独属于自己的猎物。
而现在的二号有这个底气对实验室做出一些出格的要求。毕竟现在的实验室还需要二号作为筹码进行假意合作,也需要他顺利运行接下来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实验室部分投资人和实验员点名需要二号的实验体和实验数据进行后续的大需求实验。
“作为你这次假意合作初步成功的奖励,可以。”杜博士思考片刻,“但一旦形式失控,你必须立刻处置他。”
杜博士忽视掉仇峥的不礼貌,同意了他的要求,同时拦下身旁想要制止二号这个想法的杜夙亦的手,斜眼瞪了过去。
不知道杜夙亦为何在听到二号的话后会变得失态,但杜博士也不是那么在意他如何想。
测谎器自始至终没有响起,杜博士自认这次询问没有问题,可以结束这一环节时,杜夙亦小心翼翼凑到父亲耳边,低语几句后,杜博士思考片刻起身让开了座位,同意杜夙亦代替自己坐了上去。
仇峥冷冷看着他们两个的动作,说道:“七号,什么时候都能爬到我头上拷问我了?”
杜夙亦虽然是杜博士的亲生儿子,但是因为从小超于常人的能力使得杜博士也将他改造成为了实验体。
尽管他凭借和博士的这层亲属关系有着不同于其他高阶折影者所拥有的小权力,可在二号眼中,他还是同其他实验品没什么不同。
都是半活着的,不值得二号特意看上一眼的行尸走肉。
七号折影者杜夙亦并不在意仇峥言语中的嘲讽,眼睛死死紧盯玻璃对面的人。
自实验室十三年前因实验体异能失控引发的那场伤亡和损失惨重的惨案发生以来,和从二号失踪三年被寻回后,杜夙亦便再也没见过二号真正在乎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任务中的猎物,哪怕是从小同他一起在实验室长大的自己。
二号唯一在乎的那个人,死在了那场惨案中,在那之后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代替那个存在,与二号成为彼此的独一无二。
但是并没有,他从始至终都未如愿。
可如今,这种危机感重新降临。
他在二号眼中看到了兴趣与欲/望。
“二号,你还记得一号吗?”杜夙亦问道。
那个,你亲手撕碎的,最在乎的人。
仇峥微低的眼眸瞬间抬起,四目相对那一刻冲出凛冽之意。
“当然。”声音从唇齿缝隙中挤出。
自从仇峥恢复了部分缺失的记忆后,实验室时常用各种非人手段迫使他恢复更多,用“一号”来刺激他的精神这种办法,只是冰山一角。
也是用这两个字,让叛逆的二号有所收敛,甚至听话。
更确切来讲,实验室需要他恢复因创伤带来的后遗症导致失去的最初觉醒的第一顺位异能,那场惨案的源头。
实验室单方面将那个具有强大爆发力的异能称为:弑戮。
那场惨案让实验室失去了太多赋予期待的暴力性实验品,现在存留下来的最优就是弑戮。
不论当年这个异能有多么难以控制,恢复后会带来多大未知灾祸,杜博士都不在乎。
或许单一一人持有弑戮不足为惧,但只要能再次开发得到弑戮,实验室就会不择手段寻得复刻方法,将一个个实验体变为一躯千金的“屠刀”,那便是与军方谈判和抗衡的最有力筹码。
隐瞒十三年前惨案的存在就能隐藏很多暴力型异能的遗失这一事情,这也是实验室给予自身自保的重要机密,在一切计划完成前,不得出任何差错。
只要这些机密不传出,实验室的威慑力就不会过分减弱。
所以为了弑戮,杜博士在刺激二号这件事上向来默许杜夙亦对二号的僭越之举。
仇峥眼神不移,手上毫不示弱地将测谎器的带子一把扯开,但人却未起身,下一句回答字字顿挫。
“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一号了。”
语罢,仇峥起身离去,只余那始终安静如初的测谎器,和听到仇峥远离前的最后一句后,泄了气却又不甘如此结果的杜夙亦。
“你根本不配提起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