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的校园还浸在朦胧的晨光里，教学楼的走廊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金芝攥着书包带站在储物柜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串上的银杏叶吊坠——那是去年生物竞赛获奖时，老师发的纪念品，银质的叶片边缘被磨得发亮。
她今天比平时早到了整整二十分钟。
自打三天前在储物柜里发现第一盒热牛奶，这个清晨的秘密就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白色的牛奶盒总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杯壁上贴着鹅黄色的便利贴，字迹清隽，语气平淡却藏着细枝末节的关心：“今天降温，记得加外套”“实验课要用到显微镜，提前擦好了”“食堂早餐有你喜欢的流沙包”。
金芝起初以为是恶作剧，可连续三天的牛奶都准时出现，便利贴上的提醒总能精准戳中她当天的行程。昨天她随口跟同桌说想吃流沙包，今天的便利贴就写了这个，这绝不是巧合。
她深吸一口气，将书包放在脚边，故意没立刻打开柜门，而是侧身躲到旁边的立柱后。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菱形光斑，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游动，安静得能听见远处食堂传来的蒸汽声。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像凝固了。金芝数着墙上的瓷砖，心里把可能的人挨个儿筛了一遍：同桌莉莉总爱用可爱的卡通字体，班长的字像他的人一样横平竖直带着锋芒，后排那几个男生连自己的作业都写得歪歪扭扭……思来想去，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脑海里渐渐清晰。
是郁夜。
那个总坐在生物实验室靠窗位置的学姐，安静得像株盆栽，却总在她需要时递过一片纸巾、半块橡皮，或是在她被难题困住时，不动声色地把写着解题思路的草稿纸推过来一点。上次暴雨里那把带着余温的伞，伞内侧那个小小的“郁”字，此刻突然在记忆里变得清晰。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金芝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透过立柱边缘的缝隙望过去。
真的是郁夜。
学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系着规规矩矩的领结，背着那个洗得有些褪色的深蓝色帆布包，左手还拎着个白色塑料袋，袋口露出半截牛奶盒的边角。她走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校园，晨光落在她微垂的侧脸上，把绒毛都染成了浅金色。
金芝的心跳突然变得很重，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颤。她看见郁夜在自己的储物柜前站定，指尖在帆布包的侧袋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串钥匙——当那串钥匙垂下来时，金芝的呼吸骤然停住了。
钥匙串最末端，挂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银杏叶吊坠，只是颜色稍钥匙串最末端，挂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银杏叶吊坠，只是颜色稍暗，显然用了更久。
郁夜的手指在钥匙串上拨弄了两下，挑出一把银色的小钥匙，迟疑了两秒才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柜门弹开一道缝隙。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牛奶，指尖触到盒身时明显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温度，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底，又从校服口袋里摸出张鹅黄色的便利贴，低头用笔写着什么。
晨光落在她握着笔的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金芝忽然想起上次借笔时，郁夜递过来的那支银色钢笔，笔杆上缠着磨旧的胶带，当时没细看，此刻才发现那字迹和便利贴上的如出一辙，都是带着点倾斜的清秀，撇捺收笔时总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郁夜写完便利贴，小心地贴在牛奶盒侧面，指尖抚平边角时动作格外轻柔，像是在完成什么郑重的仪式。她轻轻合上柜门，转身准备离开，可就在转身的瞬间，目光毫无预兆地撞进了立柱后那双睁得圆圆的眼睛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暂停键。
郁夜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人迎面泼了盆冷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全然的错愕。她手里的塑料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里面剩下的两盒牛奶滚出来，在地板上撞出轻响。
几秒钟的死寂后，她的耳尖以惊人的速度红了起来，像被落日烧透的云霞，一路蔓延到耳根，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金芝甚至能看见她攥紧校服下摆的手指在微微发颤，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郁夜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出的声音干涩又沙哑。她慌乱地低下头，目光在滚落在脚边的牛奶盒上乱转，就是不敢再看金芝一眼，“我只是……”
金芝从立柱后走出来，晨光恰好落在她脸上，把她眼里的惊讶和了然照得清清楚楚。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沉静从容的学姐，此刻像只受惊的小兽，浑身都透着无措。
“我只是顺手买多了。”郁夜终于挤出一句解释，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树叶，尾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她说完就想去捡地上的牛奶，可蹲下去时膝盖却软了一下，差点摔倒，手忙脚乱扶住柜门才站稳，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这蹩脚的借口连她自己都不信。金芝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得一塌糊涂，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此刻全涌了上来：图书馆永远为她留着的靠窗座位，实验报告上被悄悄修正的错误标注，上次淋雨时她跑开的背影沾着的泥点……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蓄谋已久的在意。
“学姐。”金芝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比平时更轻。
郁夜捡牛奶的动作僵住了，背对着她的肩膀微微耸起，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走廊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的扑棱声，晨光在她发顶流动，把那截露在衣领外的脖颈照得愈发白皙，连带着那抹粉色都显得格外柔软。
金芝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的便利贴。她随口跟同桌说“生物课本忘在家里了”，今天早上打开书包时，那本课本正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扉页上还贴着张写着重点的小纸条。当时只觉得奇怪，现在才明白，是谁在她昨晚离开后，悄悄打开她的储物柜放进去的。
“牛奶很好喝。”金芝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昨天的课本，还有上次的伞……都谢谢你。”
郁夜的背影猛地一震，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睫毛垂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金芝往前走了两步，晨光把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不过，好像早就该发现了。”
郁夜的手指绞着校服衣角，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鼓足了勇气般抬起头，眼里带着点紧张，又有点期待：“那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金芝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每次社团活动时，学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温柔得像裹着温水的棉花。她摇了摇头，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不会。”
她顿了顿，弯腰捡起脚边的一盒牛奶，拆开吸管插进去，递到郁夜面前：“而且，我今天也想喝热牛奶。”
郁夜愣住了，看着递到眼前的牛奶，又抬头看向金芝带着笑意的眼睛，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金芝的手指，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脸上同时泛起红晕。
晨光穿过走廊，把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金芝看着郁夜低头吸牛奶时，耳朵尖还红着，忽然觉得这个清晨格外温暖。她想起自己的储物柜里，那盒还带着温度的牛奶，想起便利贴上的字迹，想起那个小小的“郁”字。
原来有些心意，从来不需要大声说出来，就像这清晨的牛奶，藏在沉默里，却带着能焐热整个秋天的温度。
金芝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拿出那盒牛奶，转身时发现郁夜还站在原地，正看着她，眼里的紧张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种小心翼翼的欢喜，像揣着颗刚剥开的糖。
“对了学姐，”金芝晃了晃手里的便利贴，上面写着“今天下午有社团活动，标本瓶我帮你洗好了”，“下次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其实……”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郁夜瞬间绷紧的表情，才笑着说：“其实我也很喜欢喝这个牌子的牛奶，我们可以一起买。”
郁夜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落了星光，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连带着那抹红晕都变得明亮起来。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好啊。”
走廊尽头传来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早起的学生开始涌入教学楼，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金芝把便利贴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夹进生物笔记本里，和上次那把伞内侧的“郁”字一起，成了藏在纸页间的秘密。
她和郁夜并肩往教室走去，晨光在她们身后铺成金色的路，手里的热牛奶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暖得从指尖一直热到心底。金芝偷偷看了眼身边的学姐，发现她正低着头，嘴角却弯着抹藏不住的笑意，像揣着个甜美的秘密。
原来喜欢从来都不是一件需要遮掩的事。它可以藏在清晨的牛奶里，藏在递过来的伞柄上，藏在每一个小心翼翼的眼神里，然后在某个阳光正好的清晨，像被剥开的糖，露出里面最柔软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