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可很快迟茫就发现自己头顶那片阴云不对劲。

倒不是他的心情投射,他塌掉的天还不至于喷出粗重的鼻息。

迟茫抬头,目光正对上一个超级庞大的大块头改造人。

那人跟座肉山似的堆在诊所门口,两只改造义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嘴唇边缘镶嵌了两个细细的支撑架,一张口,就露出细细密密的牙齿,牙龈上还沾着带血的肉屑,更为怪异的是,这家伙的鼻子仿佛被平着削掉了,只有两个竖长的黑洞。

季褚风凭本能察觉到这不速之客的危险气息,他拉了一把迟茫,让他先进来。

医生也感到麻烦似的叹了气,他给季褚风指了后门的方向,示意这个大家伙视觉很弱,让他们趁机赶紧走。

季褚风读懂医生的暗示后飞快朝那人扫了一眼。

那高大的肉山从到来之后的确一直盯着诊所的门框,不转头也不低头,真的如盲人一般。

但这可怕的家伙似乎有一对非常敏锐的耳朵。他挤进诊所,快要把整个逼仄的房间填满,侧耳听了一阵,问医生:

“小松,还有其他病人?”

医生知道瞒不过,只得给两人打掩护:“东区来的老板,以前有点来往。”

那人逼近了点,弯下腰,细密的牙齿一开一合:“哦?东区的?难道是诈尾帮的黑客们?”

“不是帮派的,就是普通生意人。”

“生意人?居然有人会从最富庶的地盘来最贫穷的南部做生意。”

那人弯着腰,像一头视觉不好的巨兽,摆头搜寻着对话目标,很快就捕捉到了季褚风和迟茫二人的位置。

一张极其丑陋怪异的巨脸怼了上来,带着恶臭难闻的口气,伸出了一只粗糙的巨掌。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底盘掌头的,帮里的兄弟们都叫我虬灰大哥,两位老板既然只是生意人,那就随便叫叫,小虬还是小弟任由称呼。”

虬灰挂着笑脸,冲二人的方向等了许久,迟迟等不到回应,便唰地一下变了脸色,两腮横肉凶猛地震颤。

“两位老板,说说吧,到底是什么生意,都到诊所里来做了?”

医生:“虬灰大哥,他们只是在我这打个点,两位老板要去黑街找点儿货。”

虬灰:“你没骗我?”

医生:“我们都合作这么多年了,骗你做什么?”

虬灰:“小松。可听我下面的兄弟汇报,有两件事都在你这弄黄了。先是三天前丢了个好货,害我最喜欢的小兄弟被条子抓了。昨天又来了个棒槌,不知天高地厚妨碍我们回收尸体。”

“你说,你是不是仗着我眼睛看不清,把兔崽子都塞在我眼皮底下护着呢?”虬灰阴狠地逼问。

医生游刃有余地化解虬灰的猜疑:“我有这本事,早出去闯了,还窝囊在这小破诊所?你有闲心管这些,还不如来尝尝我给你留的好东西。”

说着,医生走过去打开冷柜,从里面取出一针药剂。

“这次从尸液里提取的浓度更高,能让你身上被改造过的地方舒服不少。”

虬灰脑容量小,脑回路直,只容得下一件事,眼下他被医生用药剂牵着鼻子走,也顾不上去追问季褚风和迟茫的身份。

医生好笑地看着还愣在原地的二人,对他们作了口型:

还不快走?

季褚风点头,和迟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医生在后面追了一句,提醒季褚风:“季老板,记得早点把诊疗费转到我账户上。”

绕到后巷拐角,迟茫琢磨过味来:“什么诊疗费?”

季褚风边走边说:“我在诊所借宿和治疗的费用。”

迟茫挠头:“那你怎么不当场结清,我记得你账户上挺有钱的。”

季褚风奇怪地看了迟茫一眼:“我失忆了还是你失忆了?我怎么可能记得密码?”

“你……”

迟茫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也就是说,你现在掏不出一分钱?”

季褚风看着人模狗样的迟茫,纳闷反问道:“你没钱吗?”

迟茫眼神一下子就失去了光。

“好了,这下连车票都买不起了。”

两人站在岔路口,可无论该往左转还是往右转,对他们而言都毫无差别。

迟茫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没钱寸步难行。

傍晚的雾气轻柔地抚在他脸上,迟茫的肚子狠狠咕噜了几声。

饥饿让迟茫心如死灰。

“我想开了。”迟茫扯开领子前边儿皱皱巴巴如咸菜似的领带,解放天性一般,对季褚风平静微笑宣布。

“我要去捡垃圾吃。”

“你看那边。”迟茫指着一排冒着熏天臭气的垃圾回收处,眼中放出扭曲的光,“那不是垃圾桶,那是咱哥俩儿的自助餐。”

季褚风深吸一口气,眼神愈发怀疑和错愕。

他真的和这脑子冒泡的家伙是朋友吗?

自己前二十年的审美和眼光真的没问题吗?

没等季褚风想明白,迟茫像是激活了流浪狗天赋一样,稳准狠从一个黑色塑料袋里翻出了一截干硬的面包。

他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点了点头,动作自然地往季褚风这边丢来。

“没坏,能吃,你先拿着。”

季褚风下意识抬手就接,等他回过神,已经连续接了三四条这样的干面包了。

“差不多了。”迟茫拍拍自己的手,像打猎归来一样,满意地对季褚风嘟囔抱怨,“好险,差点就要饿死在街头了。哦,你失忆了不记得,我之前在家一天要吃四顿的……”

“嘘。”

季褚风忽然捕捉一道虎视眈眈的视线,嘘声让迟茫别说话。

顺着方向看去,一条瘦骨嶙峋但肌肉矫健的野狗正从墙头跃下,淌着哈喇子,目不转睛地伺隙季褚风手中的干粮。

迟茫看见野狗护食,恍然大悟,跟狗自来熟地寒暄起来:“啊,我说这地方怎么这么丰盛,原来狗哥的地盘啊?”

可惜迟茫交流是用人言而非狗语。

野狗听不懂,还以为这个浑身散发酸臭味的人类在挑衅它。

野狗弓起背,竖起尾巴,龇牙咧嘴,前爪有力地勾住地面,即将发动攻击。

季褚风伸手勾住迟茫的衣领,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傻狗,你还攀亲戚来了,跑啊!”

“哦。”迟茫跟着季褚风跑了起来。

两人一背对过去,那野狗忽然就红了眼,像是被激活了狩猎天性一样,凶猛大叫几声,撒开四脚撵着两人就跑。

那狗不愧是贫民窟的野狗,比作人简直是这地区的老大,凶悍、迅速,跟道黑色闪电一样,三两下就撵上了迟茫的脚后跟。

迟茫加快速度,与季褚风并肩,对发小喘着气说:

“我不行了……从小我长跑耐力就差,再多一百米肯定要被狗追上,不过……”

听见这话,季褚风扭头,正对上迟茫那张欠扁的笑脸。

只听迟茫十分欠揍的继续说:“超你个瘸子还是轻轻松松。”

说完,迟茫加速,轻松超过季褚风。

这回被狗咬后脚跟的就是季褚风了。

季褚风黑了脸,险些破口大骂。

他气不过,直接将怀中的干面包当武器,往迟茫后脑勺砸去。

季褚风的投掷又准又稳,击击命中,迟茫被砸得踉跄一下,平摔在地上。

趁此机会,季褚风直接从迟茫头顶跨过,又变回了迟茫殿后。

可季褚风还没跑出去两步,右脚踝忽然被一只手握住,逃跑动作卡壳,也摔到了地上。

季褚风灵活地调整身位,扭身坐起来,正对上迟茫嬉笑的嘴脸。

季褚风咬牙切齿问:“朋友就互相扯后腿是吧?”

“共患难才能考验咱俩真金白银的友谊啊。”迟茫厚着脸皮说。

“汪!”

谈话间,野狗已经甩着飞驰在空中的口水,獠着尖牙,一个飞扑要冲到他们身上。

危险关头,迟茫忽然正经地叫他。

“季褚风。”迟茫攥了个什么东西,往他这边一丢。

“右前腿,关节。”

季褚风一愣,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

掌心接到迟茫抛过来的坚硬石子后,垂手,让石子往指尖一滚,一抬手腕,那枚石子便像子弹一样发射了出去,精准命中迟茫报的落点。

野狗呜咽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果然,肌肉记忆还在啊。”迟茫观察着季褚风的动作。

季褚风也没料到自己能投这么准,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动的手指。

“别放松警惕。”迟茫又一连丢了几个石子。“左边拐角有两只抄过来了。”

季褚风反手接住,动作凌厉地往迟茫报出的位置射去。

角落里响起野狗的惨叫,那带头的黑犬意识到这两个人类不容小觑,便扬起脖子长啸一声,领着其余狗退下,拐着腿,一跛一瘸地夹着尾巴离开。

瞄准时候的集中力和发射石子出去的触感还残留着,这是季褚风醒来这么久之后,唯一能激起他熟悉感觉的事情。

他沉浸在这种对过去的自己的追寻中,没注意到迟茫什么时候揉了把他的头。

“不错啊。”

季褚风抬头,对上迟茫真心实意的笑脸。

“看来没忘光。”

逆着穿破云层漏下来的几缕珍贵的阳光,令迟茫的脸部轮廓被勾勒出来,显得那笑容太过于真实。

这副样子与之前欠兮兮的又不一样了,季褚风不禁对迟茫产生了好奇。他在想,究竟哪一种模样才是迟茫的真面目。

结果还没有深入多想一秒,迟茫一米八六的个头柔弱地往地上一倒,头一歪,弱柳扶风一样靠在季褚风的肩膀,夹着嗓子对季褚风说:

“我是不行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只能靠小风哥哥罩着我了。”

季褚风捂着鼻子,一把将三四天没换衣服的迟茫推开,冷脸说:

“你这样的软脚虾,没资格当我舔狗。”

迟茫知道季褚风是在说手机相册里那一万多张照片,耳根有点烧,反驳声不免扬高了声调。

“靠!就不该把你当人看。”

季褚风回迟茫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迟茫还打算反击,可肚子咕噜一声,实在没力气。

“我晚饭呢?”迟茫转头四下寻找,“你刚才给我丢哪儿了?”

季褚风指着路边老鼠洞:“被杰瑞一家带走了。”

迟茫看过去,一直看到墙边,一根蚯蚓似的尾巴刚刚从洞口一闪而过,地上还剩一片小拇指甲盖大小的面包碎屑。

迟茫吞咽了一口:“这不还有点儿……”

季褚风震惊,嫌弃道:“不是,你?”

迟茫饿得眼睛发绿,像丧尸刚学会走路似的往老鼠洞口走。

可还没来得及捡起那粒残渣,忽然从洞口伸出来一只粉棕色的小爪,把那残渣拖了回去。

“……什么鬼地方,耗子都成精了。”迟茫绝望了,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不愿起来。

经过刚才与野狗的恶战,季褚风也累得够呛,他走过去坐到迟茫身边,跟他一起仰头看半空中的轻轨。

“那是不是你?”

季褚风盯着缓缓移动的轻轨车厢,抬手指了一下车厢外面电子屏。

电子屏会流动播放一些新闻和广告。季褚风看的时候,正好轮播到新闻剪辑,近期国会议员选举的事情热度正高,不少议员为了拉选票,会做一些讨好民众心意的事情。

这则新闻里报道的就是迟茫一家的慈善项目,议员夫妇挽着手臂,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模范夫妻,走在前面与民众亲切交流。

迟茫跟在他爸妈身后,也精心打理过,头发向后梳,露出明星似的完美五官,吸引得镜头直接给他了一个特写。

“哦。是吧。”

马路牙子边儿上的迟茫无精打采,眼皮半抬着,一副萎靡不振的潦倒样,跟镜头里那个超模似的人简直天壤之别。

季褚风看得出来迟茫兴致不高。

他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夸迟茫的话:

“哦,原来狗穿上高定也挺像个人。”

迟茫听了,闷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季褚风……怎么……我以前没发现哈哈……你嘴够毒的哈哈哈。”

迟茫笑得停不下来。

季褚风面无表情继续盯着半空中轻轨车的广告,挠了挠脸。

迟茫止住了笑,感叹了一句:“看来失忆也不全是坏处……我说真的。”

季褚风向旁边瞥了一眼。

迟茫笑出了眼泪,水光莹润,眼睛亮亮的。

季褚风很快移开了眼:“有功夫埋汰我,不如考虑一下怎么赚钱,今晚住哪?”

迟茫:“要不再去找医生对付一晚怎么样?反正你都欠了,债多不怕压身。”

季褚风反应很大的拒绝:“不行!”

“为什么?”迟茫纳闷。

季褚风也环抱着双膝,把下巴藏进手臂弯里,闷声说:“就是不行。”

迟茫没追问,很快妥协了:“好吧,那你说咱怎么赚个路费?”

快要消失的轻轨车换了个广告,是北部划火区成人俱乐部的宣传片,上面戴黑色蕾思眼罩、手握皮边的猫耳男正用力抽打一个束缚四肢的肌肉男,夸张的申银声响彻整个街区上空。

季褚风听得耳躁,他声量放小了点,悄悄话似的对迟茫说:

“你去当那个被打的,靠你这张脸一定来钱很快。”

迟茫愣了愣,笑着拒绝:“不行啊,我可是有道德有操守24k纯直男,连酒吧都没去过,这种行当我放不开。”

季褚风想到刚才的新闻,抿唇说:“放不开……你这种二世祖,怕在里面遇到熟人吧?”

迟茫笑容加深:“怎么可能,我不沾那些酒肉朋友。”

“不过……”迟茫忽然凑近了点,往季褚风这边伸手过来。

“我卖不了,你可以啊。”

季褚风眼中倒映出迟茫越来越清晰的五官。

迟茫的鼻尖几乎快要戳到他的脸上。

季褚风:“?”

迟茫往前近一寸,季褚风就往后退一点,直到抵上了水泥柱。

季褚风皱了皱眉,拳头蠢蠢欲动,正要暴力制止迟茫欠扁的脸继续凑近。

这时迟茫的手越过季褚风的脑袋,从季褚风耳边水泥柱上撕下来一张小广告。

“就是这个,游戏代打。”

迟茫眼睛一亮,跟季褚风说。

“俗称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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