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方莱嘴里咬着青梅味的烟管糖,小臂搭在走廊的栏杆上等着人,她和几个放学回家的好友道了别,贺言才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尹方莱最近的心情很好,贺言最近每天大课间都陪她打了网球,两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对小情侣。贺言站在她面前,她将吃剩的糖果的塑料管从嘴里抽出来,扔进垃圾桶,“你有什么愿望了?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贺言道,“之前有个亲人去世了,我想你把我带到她去世前的那段时间,”
尹方莱一愣,随即责怪地说道,“亲人去世又不是小问题,你为什不和我说呢?算了算了,你告诉我具体的时间,我把你带到那个时空去。”
“回到八月十八,不……”贺言想到了什么,随后说道,“回到一九八五年。”
他觉得贺霏难以捉摸,难以形容,仅仅是好奇心使然,他很想关于贺霏的一切事情,比如她喜欢的东西和她那些已故的亲人。他之前在西苑拿回去的书中有一本残破老旧的家族圣经,圣经上画着一颗家族树。家族树上最旧的外文名字是安娜 卡尔森和一个已经看不清的名字,都用哥特字体书写,接下来的名字似乎被谁刻意抹掉了。这个刻意抹掉的名字下的名字有三个字,何济世。
何济世是贺霏的祖父,也就是贺言曾经认识的那个阿槎。
贺言当初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无比惊讶,感觉心里疑惑的那个令人感到沉重的东西‘砰’地一下落地,砸的人久久缓不过气来。何济世下面还有两个名字,是他的子女,一对兄妹,哥哥的名字叫卡尔 费南迪汉默,妹妹叫荷莉。
荷莉是老贺的前妻,贺霏的生母,荷莉的名字下是贺霏的名字。
卡尔的名字下是其女儿的名字,贺莉。贺莉是贺霏的表姐,听说前不久也去世了。
这个家族的人已经全部死去,每个去世的人的名字旁边都会写上生卒年。前不久去世的贺莉的生卒年是由贺霏亲笔写上的,但不久后,贺霏也因为意外去世。
贺霏的生卒年还是空的,贺言提起笔补上了。
他被这本死亡圣经激起了兴趣,很想看看这些已经去世了的人,至少要再见到阿槎一面。
“你确定吗?”尹方莱问到,“哪我就真的要使用这个法术了,在学校不方便,我们待会儿去夹湖公园。”
夹湖公园,顾名思义有一个湖。这个长条形的湖的两边建了公园,就在第一中学旁边,仅仅隔了一条马路。公园里有不少跟他们一样穿着一中校服的小情侣,两个人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
尹方莱合上双手,随后掌根微微打开,忽然狂风乱作,地上的落叶被吹卷到空中。尹方莱抬起头,大声对贺言说道,“在心里默念你想回到的时间。”
贺言在心里默念着。随后他感觉周围的风逐渐弱了下来,于是他睁开眼睛。
他发现周围陌生的场景是西苑的教堂,不过是1985年的西苑教堂。他推开大门走进去,看到教堂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这一大一小似乎感觉到有人过来了,便转过身看向贺言。那个大人见到贺言先是一楞,然后笑了。
贺言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年近五十岁的阿槎。
他曾经因为中风而瘫了一半的脸应该已经治好了,因为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微笑。他现在看上去就是一个头发灰白,已经上了年纪的和蔼的人。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厚厚的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小女孩有一头浅色的头发,她的头发被凛冽干燥的寒风吹得蓬乱,就像冬天的田野中枯黄的稻草。小女孩呆呆的,立在她父亲身边一动不动,贺言看着这孩子,竟忽然想到了田中的稻草人,它们都是稻草做的,一动不动,还穿着颜色鲜艳夸张的衣服……
他看着小女孩,小女孩也看着他,他被脑海中的可笑想法一唤,不自主地笑了出来。
小女孩害怕的躲到了她父亲的身后,贺言蹲下身,探过脑袋对那孩子说,“你好啊,小东西,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小女孩看着贺言那张温和无害的脸,不再怕了,便从何济世身后跑出来,用冰冷的小手拍了拍贺言的脸。
贺言仰起头对何济世抱怨道,“我说你啊,这么多年了,你的品味怎么还是这么差,给孩子换件好看的衣服吧。啊,至少三十年了吧,带我去看看都林市,我想去买几匹布料给她做衣服,好吗?啊槎。”
阿槎点了点头,眼前的这个少年,不知为何,和三十多年前,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少年在自己年少时出现过,但又消失,如昙花一现。他在贺言离开后也曾想过,贺言是不是自已脑海幻想出来的人,‘贺言’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他认真地生活,娶了妻子,还有了孩子。现在,这个自己三十多年前脑海中的人又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欢迎,我的老朋友。
阿槎和小女孩的家是一套按家里人头数分发的房子,原本是一家三口人,但阿槎的妻子前年因病去世了。主卧大房间有一张旧床,次卧小房间有一张破旧铁架的上下床。小女孩把一只箱子放在上铺,阿槎却抬手将箱子抱下来。阿槎对女儿说道,“我们让这个客人睡在上面好不好?”
小女孩撇撇嘴说道,“爸爸,我不想和陌生人睡一个房间。”
阿槎也撇撇嘴道,“那怎么办呢?如果爸爸和他一起睡这张床的话,床会塌的,你忘了上次,爸爸睡上床,你睡下床,结果床塌了,然后你去大屋睡觉,爸爸连夜给你修床。”
小女孩不甘心,继续说道,“爸爸,你和这个哥哥睡大屋的床。”
阿槎道,“我们两个加起来太重啦,这样大屋的床也会塌的。”
小女孩一股脑钻到被子里不说话,被子被攒成一个球。
阿槎向贺言解释道,“这是我的女儿荷莉,她六岁了。她妈妈前年去世了。你最近就住在这里吧,可以陪荷莉玩……”
贺言来到这里的第二天。
阴雨蒙蒙的三月里的一个冰冷清晨,贺言带着小荷莉去都林市最大的商场买布料。最大的商场在都林市的南部,离西苑较远,阿槎忙着教堂的大小事宜没有时间,就让贺言带着荷莉坐渡船去。
一条河将都林市分成了西北和东南两部分,河面上雾气朦胧,在这片潮湿的雾气里可以看到行驶在河面上的渡船和货船。小荷莉忽然跳下座位,跑到甲板上看周遭的景色。
那些美丽,空旷,将会在脑海印刻一生的景色,在小小的孩童眼里是遥远未知的。它空旷孤寂,就像一场绮丽的梦,将永恒存在于你记下它的那一刻,即使它随着时光流逝早已不复存在。
渡船靠岸,船上的人们鱼贯而出。贺言牵着荷莉的小手行走在人群里,眼前的人群逐渐四散,他们的目标百货公司的布料。
贺言用阿槎给他的钱扯了玫瑰色厚缎,白色麻纱,海蓝色皱纱,还剩下两块三毛五。贺言一手抱着包好的布,一手牵着荷莉。荷莉好动,被贺言抓着一只手令她感觉如坐针毡。两个在喧闹的大街上走着,突然,荷莉被百货大楼门口的冰激凌机吸引得走不动道了。
冰淇淋在这个年代是个新奇玩意,冰淇淋机旁围了许多衣着光鲜,看起来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孩子们握着甜筒开心的吃着。一个冰淇淋一毛六,这个钱可以去附近的小店吃两大碗炸酱面,平常人家不会给孩子花这个闲钱,若是实在想吃,就去商店买支冰棍或者换瓶玻璃瓶汽水喝。荷莉看着孩子们手中冰淇淋,满眼的羡慕。贺言看到荷莉的眼神,掏钱给她买了一个。
买完冰激凌的钱刚好够买两张回去的车票,荷莉在往回赶路上开心的要飞起来了。她慢慢的吃着冰淇淋,一定要把它带到船上让所有人羡慕一番。贺言看透了她的小心思,对她说道,“你再不吃冰淇淋它就化了,化成一滩水,掉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荷莉这才乖乖的吃掉。一个半小时候,他们回到了家里。他们在外面待了一天,阿槎工作了一天,手里还回来一块豆腐留着晚上打汤喝。荷莉见到他爸爸回来来,兴奋地说,“爸爸,我今天吃了冰淇淋!”
贺言在心里暗道不妙。阿槎身体有毛病,干不了重活,文化程度也不高,这份在教堂的工作一个月只有十块钱。阿槎并无任何宗教信仰,在教堂工作也仅仅是被生活所逼,毕竟谁不想要一份好工作呢?结果阿槎好几顿午饭钱被一个冰淇淋干没了。
阿槎将套着豆腐的小网放在桌子上,笑嘻嘻地对荷莉说道,“啊呀,那贺言哥哥有没有吃到?”
“没有。”小荷莉摇着脑袋回答道,“贺言哥哥只给我买了一个。”
“怎么就买一个呀,哎哟怪我了,早知道就多给你们拿点钱。好不容易去一趟,至少要吃好,你们该不会连午饭都没吃吧?咱们等会儿吃晚饭,我去楼下割块猪肝回来。”阿槎关上门又出去了。
半个小时后,阿槎左手提着一块新鲜的,血淋淋的猪肝回来了,猪肝用报纸层层包好,防止血水流出来,右手拿着一只碗,碗里是一些泡椒。
阿槎将报纸打开,里面的半块猪肝似乎又被割了一块。阿槎家隔壁住了一户四川夫妻,夫妻都会做泡菜,阿槎遂用一小块猪肝换了邻居的小半碗泡椒。都林市靠海,海鲜不缺,豆腐和着蟹黄打了个蟹黄豆腐汤;鱿鱼干也提前泡发好了,改花刀切块,用换来的泡椒爆炒做了鱼香肉丝味的鱿鱼卷。阿槎在厨房里忙着挪不来身,便叫小荷莉帮忙,“荷莉,去把碗还给文阿姨,我们待会儿就开饭了。”
阿槎又炒了葱末猪肝,这也是一道老式川菜,猪肝鲜脆,红棕色的猪肝混着青色的葱末。荷莉吃的不亦乐乎,她只有六岁,但是饭量将近一个成年女性的大小。贺言怕这孩子吃撑,阿槎解释道,“叫她多吃点吧,然后长的健康才好,不要像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