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炳文动作很快,只是找到他们花了点时间。
他请示后,老人抬头望了望天色,缓缓摇头:“不着急,不着急。白日不宜惊动,等夜晚众人入睡安神再说吧。”
“孩子们是不是都饿了啊,本家的厨子手艺很不错,可以多吃一些。”葛方双捏了捏江云的胳膊,“瞧你瘦的,平时没好好吃饭吧,今天可要多吃两碗。”
老人家的关爱就是如此质朴,不提异种身份的话,朱星辰这种大口吃饭的孩子是最讨喜的。
葛方双倒也没嫌弃,看他吃得这么香,反而投以可怜的目光:“原来不是人后生活这么困难,连饭都没好好吃过。小云呐,你可别和他们一样放弃人类身份,不然以后吃不饱啊。”
朱星辰吃饭的激情瞬间消散,以他贫瘠的词汇量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悲愤地继续嚼米粒。
管谏诤没立场替他反驳,只将干饭的速度放慢了些。
江云则是微笑着,正大光明将碗中堆成小山的肥肉转移进朱星辰的碗中,“师爷见笑了,只是他饭量大吃得香,平时他也吃这么多的。”
“这样啊——”葛方双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并夹了一筷子青菜到江云碗里。
人上了年纪精力消耗得就是快,江云以不打扰师爷午睡为由,请葛炳文带他们先去客房了。
三人就在客房养精蓄锐,直到晚上十一点才被带去安排好的地点。
葛家为江云安排了一个特殊房间,甫一进门,他拎着的医疗箱就像撞到什么似的,将他手臂都向后拉了一下,胸口的领结也暗沉了一度,还有不少粉末细细簌簌零落而下,将木地板铺上了一层灰。
朱星辰见状,想跟着进的脚立即放弃试探,他拉着管谏诤一起后退了一大步。
“哇,这,看来,那什么江医生啊,我俩就不进这个房间了哦……”
朱星辰警惕地盯着门口,但他还是下意识不想“放弃同伴”,嘴上说着不进,还是亲自尝试了一下。
伸出的手指向空荡的门口试探,明明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有一层透明的屏障,他的指尖仿佛静电般炸开火花,似乎还能闻到点点焦味。
“果然不行。”
朱星辰没有失落,他严肃地盯着虚空,似乎在判断强行闯进去需要花多少力气。
在保护同伴上,他总是认真的。
“但江医生别担心!我俩会好好守着门口,绝——对不会让鬼东西进来的!”
江云点头,“我相信你们。”
走近房间,内部没开灯,借着月光能看见四面墙壁上都贴着不少符箓,上面的朱砂纹路江云不太清楚,只能依稀分辨几个辟邪镇煞的纹样。
本该是阳间的东西,却反而衬得这里更像僵尸电影中阴气森森的招鬼房间。
这里没有桌椅,应该说任何多余的物品都没有,只有中央一面斜在抱枕上的铜镜,和给江云坐的软垫。
天花板上装了嵌入式电灯,但无论怎样拨动开关,里面的灯泡始终没有动静。
电与磁场确实会影响玄学侧的神秘力量,反过来也会影响现代电子设备,所以做法事的时候都会注意这些,江云是知道的。
所以他在黑暗中没有惊慌,淡定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没有信号。
江云跪坐到软垫上,医疗箱就放在身后。
未等一息过去,敞开的房门便自己“嘭!”得一声撞了回去,堪比撞大运的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
朱星辰急忙喊到:“江医生!”
江云连忙回应阻止他强闯:“我没事!”
朱星辰继续喊:“那就行,我们就在外面!”
房门被关起,窗户上是锁起的磨砂玻璃,能漏进来的月光便少得可怜,江云都看不清铜镜中的自己。
这个法器运作的原理他大致了解,铜镜能在驱鬼等过程中将鬼的模样映照出来,然后将其困在铜镜中,更方便进行净化或驱除。
照镜子的是江云,它便能把江云体内的“鬼”捕捉。
铜镜的识别非常智能,几乎为零的朦胧月光下都能感知到江云的身影,启动它本身的神奇玄学。
不知时间是不是到了零点整,江云忽然一阵头晕目眩,额前仿佛有个吸尘器对准要将他的灵魂抽取出来。
仿佛是与之相呼应,四周墙壁上的一排排符箓亮起了暗红的光,其上朱红的符文正在被一点点擦去,彻底消失后黄纸瞬间开始自燃,连灰都没有剩下。
纸片们的牺牲是为了抵消铜镜生效的代价,可想捕捉神明等级的异种气息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铜镜的中心正在缓缓凸起。
金属被拉扯出细微尖锐的哀嚎,方才符箓们自燃升起的温度迅速被带走,江云牙齿颤栗,吞云吐雾起来。
被拉出隔离的诅咒依旧想回到目标身上,仿佛有无法摆脱的引力一般,不断胀大的部分就像被铜包裹着的水,它像贞子一样从原本的平面流出,流过抱枕,朝江云缓缓爬来。
正在延展的曲面似乎能照映出地府的模样,扭曲的怨灵,狰狞的白骨,模糊而不可计数地在血肉中挤压翻滚。
异种不是这样的外形,但祂正在变成人类可理解的外形。
铜镜在强行捕获。
现在江云眼前特别清明,借着朦胧月光都能看清扭曲铜面上的妖魔鬼怪。
江云不敢轻举妄动。
实际上他想动也动不了,并非是内心恐惧,而是空气沉重到他无法动弹,肩上的压力好似要将他的脊柱压弯,可江云还在固执顽强地撑着。
无法,他只能求助性地从唇缝钻出几个名字:“朱星辰,管谏诤?”
就像先前被掳走一样,房间门窗紧锁,江云的呼唤根本传不到门外的看门犬耳中。
铜黄的大水滴越来越近,江云的心却越来越冷静。
有三个字呼之欲出。
那人明明不在仙君山上,可仿佛只要江云念出他的名字,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楚伏天?”
与他的轻声呼唤相反,这个名字仿若惊雷炸响海面,沉重寂静的房间忽然炸开了锅一般。
“轰————”
身上顿时轻松起来,江云回头一看,他的医疗箱自燃了!
把手上方燃起了明亮的橘红色火焰,银白的芯在其中雀跃,火树银花几乎将黑暗完全泯灭,也照亮了江云沉静的眉眼。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他毫不犹豫将手伸进火焰抽出合金棍,奇异的不会伤害他的火焰果然来自于它。
江云手腕一翻棍花一转,绚烂的火花跳得更旺,光是燎过铜镜表面就能与其中的诅咒对抗,仿佛有大量水分隔着铜皮迅速蒸发,还发出了不甘的尖啸。
原本阴冷的房间也变得温暖,楚伏天明明在山下,江云却感觉自己仿佛就在他怀中一样。
突然冲破门板的火光自然惊动了守门的两人。
坐地上的朱星辰弹跳而起,视线分毫不错地盯着熊熊燃烧却不会点燃房屋的烈火。
“这火,是当年的……”
小时候的朱星辰刚变成异种时,还不清楚本能感受到的是什么,现在他从这火焰感受到的,居然是与楚伏天相似的气息。
就算他的理智想将两者分开,但灵魂深处的本能指向了唯一正确答案。
朱星辰性格大大咧咧实则内心纤细,平日面对楚伏天他也是等同自己打不过的高等异种对待,没想到改变自己的“神明”就是楚伏天。
事实冲击下,他的大脑直接宕机了。
管谏诤在一旁沉默不语,体贴地让朱星辰自己思考。
他也打量了下夹杂着丝缕白色的火焰,没敢往火场里冲,他知道火焰不会伤害江云,但对他就不一定了。
管谏诤探头询问:“江医生,你还好吗?需要我们帮忙吗?”
江云团坐在火焰中毫发无损,甚至在火光的照耀下面色红润。
“我没事,不用担心。”
“那就好,我们就在门口,有事就喊。”
不止没事,江云现在的状态好的不得了,几个月来的昏昏沉沉一扫而空,甚至能立即舞一套棍法。
火焰逐渐平息,余下的温度在冬天暖手刚刚好。
在江云念出楚伏天的名字,而回应的则是烬主的火焰时,他自然也明白了两者之间的关系。
异种这个存在果然很神奇呢。
葛家提供的驱邪铜镜壮烈牺牲,只剩一张被拉长的铜皮。
这寻常事物的异常形状,怎么看怎么瘆人,江云也不想多看,提着医疗箱到门外吹自在风了。
火焰燃起的动静不小,只是祖师爷一早便交代过,偌大的本家也就无人来强势围观一探究竟,只有葛炳文一人亲自来做扫尾工作。
一见到江云,葛炳文便松了口气,“二三组集体出差回来时,你身上的浊气堪比陈了一个月的污水。现在好多了,也就一点似鱼腥味,再留山上修养几日吧,山下的事不急。”
来不及纠结自己身上的气味,江云便被“山下”吸引了注意。
想起那总是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楚伏天大概率一直在山下不曾离开。
江云婉拒:“既然情况已经好转,那我们就不多加叨扰,白天就下山……”
葛炳文抬手打断了他,微笑不是抱歉,而是他不能做决定。
“这得看爷爷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