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怎么这个时候来调查局?若是请了假在家好好休息就是,局里没有打卡要求。”
江云看不见,黄晔看待他的目光有多怜惜,就像长辈看待受欺负的小辈一般。
“在家里呆着也没事做,二三组刚完成委托,我过来也好帮忙完善一下报告。”江云还记得朱星辰写报告时苦大仇深的脸,不自觉轻笑了一声。
黄晔耸耸肩,他拿出了一副木框眼镜戴上。
透过镜片,他可以看到江云周身萦绕着不可名状的气息,似乎他靠近一点就可能被异空间的生物刺穿喉咙。
而这股气息却楚楚可怜不敢真的贴在江云身上,比忠犬还忠诚,只对着除江云以外的存在哈气。
“咔——”
镜片裂了。
江云只看见无脸人拿起了什么,却不知这响声从何而来。
“不用在意。”黄晔有些肉疼地收起眼镜,“你关心同事当然好,就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江云点头,“多谢关心。”
见江云要走,黄晔还是忍不住喊住了他,“江云,你与我道有缘,无所谓选择,零一组有一言希望你能听一听。”
日入上万的“风水师”何时对别人用过这种语气?江云明白他们心中的骄傲,所以更是不禁愕然。
“既然祂如此偏爱你,你大可以再恃宠而骄一点,再骄纵一点,自私一点。”好似放下了背上的巨石,黄晔一口气呼出,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这是,在叫我仗势欺人吗?”江云疑惑到。
黄晔失笑:“差不多,总之别委屈了自己。”
虽是这么说,但看着满是粘腻的组织的墙角与门框,江云也没法不委屈自己。
或许是因为没什么窗户,二三组这小半边走廊还算干净,对面零一组和五六组办公室所在的半段就精彩了,或许某种传说生物的内脏中就是这样的吧。
江云如往常一样推开了二三组医务室的门。
地上坐着一个嶙峋生物,被衣物包裹的骨架之上是一颗狰狞的猎犬头,他右半边的脸正逐渐糜烂,离开了骨架如同流体般滴落到地板上,白骨的手正拿着枯枝写写画画。
窗台旁则是一位全身烧伤的患者,又像是无皮人一般,也拿着一根枯枝在描绘着什么。
江云迅速进行推理,嗯,应该是朱星辰和管谏诤在写报告吧。
朱星辰绞尽脑汁勉强画上一个句号,耸了耸鼻子抬头望向门口,“江医生?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啊?”
“啊,你们是在写报告吗?”
朱星辰一下子蔫了,“是啊,昨天写了一小半今天还得继续写,还得‘客观公正’地描述宁阳镇,真的好累!”
“那里毕竟被星外神祇占据,外界对镇子的认知都会被扭曲,我们对宁阳镇的记录也会被影响,想真实记录只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管谏诤进度比他快些,一张纸几乎写满了。
他们这些异种就别想用电子设备走捷径了,要是打字时不用担心死机甚至爆炸,他们早就用了。
“所以我有时候很庆幸自己没上过什么学,不然课后作业就能要我的命。”
朱星辰看见字就头疼,他无数次想把这张破纸给烧了,但想到烧了后自己还得重写便又泄了气,只能把烦闷往肚子里硬吞。
正巧江云来了,他双手往后一撑,聊聊天就当是中场休息。
“不过话说,江医生你面色憔悴,是不是没睡好?报告其实不急的,你回去休息好了。”
“我……其实是想找楚组长……”
“江云。”
身后涌来些许冬日的寒意,不知是楚伏天刚从外面回来,还是被某些人气到散发冷意。
江云回头,他不由地瞪大双眼,在严重的非人滤镜下,楚伏天居然还是原本的模样。
甚至金色的发丝与碧蓝的眼眸更加清晰,仿佛雕琢而成的精致五官比开了美颜滤镜还要帅气,就像能驱散扭曲黑暗的太阳神。
江云很少有这样眼神恍惚的时候,楚伏天眼神晦暗,“我们去隔壁说?”
“好。”江云回过神来,跟着楚伏天来到原二三组办公室。
这间房间意外得正常,没有走廊中那样的血肉组织,也没有奇怪粘稠的黑色,只是头顶灯泡光线有些昏黄而已,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
江云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感。
“楚组长,其实从两个月前开始,我的眼睛就出了些问题,也可能是大脑对世界的认知出了问题。”人一旦放松,心里的话便忍不住全部吐露出来,“平常的事物会变成另一幅模样,我喝了理智顶液也没能缓解,楚组长有解决的办法吗?”
此刻的楚伏天真是格外养眼,江云忍不住就盯着看了。
如此标致的金发蓝眸,就算是在国外都少见,纯粹的颜色可以说是美神的垂怜,混在一群黑发的华人中那真是鹤立鸡群,一眼便只有他了。
“楚组长,你在难过吗?”江云呢喃到。
两人距离很近,尤其是楚伏天还下意识不断靠近,江云自然能清楚看见他眼底的痛苦与心疼。
他薄唇微颤,“是啊,我在懊悔,我是不是应该在一开始便推开你放你自由,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江云这是与异种相处太久灵魂遭受的污染。
当初胡晓明和徐倩兮是如此,江云亦是如此。
只不过他还见过另外两位神明的分身,受到的污染更浓重恐怖。
所以即便平时楚伏天再小心翼翼呵护,也无法修复日益蔓延的裂痕。
江云眼神触动,笑着说:“这不是你的错,毕竟一开始是我自己想留下的。只是我这个症状有缓解的办法吗?无法治愈也没关系,只是扭曲太严重了……”
嘴唇上的柔软让他噤了声,冰凉的气息仿佛将灵魂洗刷了一遍,就像在夏日用了薄荷油。
亲吻能将压抑的黑白世界点亮七彩,神明的亲吻能将扭曲的幻觉矫正,至少江云视野中心变正常了。
楚伏天身上浓重的美颜滤镜消退,桌椅墙壁的颜色也焕然一新,好似整个世界都被洗刷了一样。
这种解脱感与救赎感真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让人迷恋拯救他的英雄。
楚伏天捧着江云的脸,手在颤抖,“我已经在竭力忍耐,我知道人类崇尚尊重他人,所以我不会主动去同化你,我每天每天都在忍耐……”
江云当然清楚。
楚伏天不是人类,自然不需要遵循人类的原则,他完全可以在见到自己的瞬间就做他想做的事。
但他没有。
平日里的接触反而小心翼翼,就和习惯哄着爱人的人类伴侣一样,尊重他,爱护他。
只是他从未提过自己的渴望,直到现在。
他这样的存在本可以随心所欲,就像米提利的分身一样,他本该沉溺于疯狂,就像所有异种的本能那样。
足以盘踞深空的神灵终究还是为了心爱的人类束缚自我,甘愿戴上尘世的枷锁,品尝人类的七情六欲,最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舍不得,我没做过,我怕不知轻重伤了你。但我留在你体内的只能保护你的躯体不被侵染!你的精神你的灵魂我根本不敢碰!就算是检查我都怕擦不干净痕迹!”
江云没想到他灵魂的浑浊会让楚伏天崩溃。
“你能懂吗?只要碰了就一定会留下印记,就一定会污染你,甚至呆在我们身边都会!”
满身污泥的怪物得到了祂最喜爱的珍珠,捧着珍珠的时候珍珠便会沾上污泥,而怪物没法清除,只会越擦越脏。
“我明明已经足够收敛了,可为什么还是……”
江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原以为楚伏天身为异种并不懂人类的三观与情感,他的内心与年幼孩童差不多,之前的触碰与告白都是直率地表达内心而已。
但现在看来哪是不懂,他早就学会了人类的情感,只是现代人类稀疏平常的玩笑与繁复杂糅的网络麻木了江云的判断。
楚伏天一直都是真心的,他一直都没有移开过视线。
只是因为爱,所以小心翼翼。
楚伏天看得太多,也会想得太多。
过分沉重的感情只会压得江云无法呼吸,可他又做不到潇洒地放手。
“爱他就给他自由”,楚伏天清楚自己做不到。
这样卑劣的想法他也不想让江云知道,不想让江云讨厌他。
如此复杂的心路历程,江云总算是明白了。
楚伏天平日看起来高冷话少,其实是在不断内耗,溢满的爱与非人的理智相互搏斗,这样下去他只会把自己逼疯。
好在现在他将一切倾诉了出来。
“我感受到了你的爱,不论是你还是甜小姐,我都感受到了你们的心。”江云抚上了楚伏天的手背,“你也看看我的心,我相信你的爱,我相信你的力量不会伤到我。”
“别害怕,别犹豫,你看了这么多应该也明白,在人类的爱情中,勇敢者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楚伏天的愁眉苦脸终于消散,他一直以来的呵护与真心没有白费,他等到了心爱人类的回头,还握住了他的触手。
江云居然也觉得轻松了不少,捅破窗户纸后,清新的风会将沉积的污垢与浊气带走,同时会带来真心的热音,接下来便是崭新的开始。
甚至要是再回到黑暗扭曲的世界中,他也不再担心害怕。
因为得到爱,所以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