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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小区的原址拆迁户一窝蜂离开了会议室,春园里街道办公楼的一楼走廊顿时变得非常热闹。
其他办公室的同事在这种时候,往往十分期盼自己耳朵上能长出探测器。
他们想要探一探办公室外面的动静,可又担心自己会被连累。
听上去是个难缠的麻烦,还是在办公室装、死、为妙。
至于自己心里那点儿八卦心思……将耳郭掏一掏,看看能不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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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室的陈哲与109室被路禾平日里唤作刘哥的男士却是迅速离开了自己的办公桌。
两人在一早偷听108动静的时候就意识到来了一拨拆迁户。
加之后头,路禾又过来借了趟烧水壶,心里满以为对方解决了刺头们。
“诶诶诶,你们干什么的?这里是街道的办事处,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的像什么样子?”
陈哲直接冲上去将打头走在第一个的拆迁户代表给拦了下来,不过开口的话却是带了些情绪。
他自己应该完全没料到,一句带有情绪的话可以使原本就难以控制的场面火上浇油。
“怎么说话呢你!你们街道的怎么了?街道的就高人一等了么?我们老百姓就不是人了?”
被陈哲拦下的中年男人,五十好几。
五十好几的男人要面子的狠,哪里受得了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狗仗人势”。
话怼回去了不说,人还得上前推一把小年轻泄气。
109的刘哥见势不对,当即冲过去拦陈哲的下意识动作。
奈何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下意识的动作尤为迅速。
这厢被人推了一把,那厢就还了回去。
“诶诶!”
路禾自觉跑出了体育考试100米冲刺时的速度,奈何还是没能拦下陈哲的反击动作。
“叔叔!”
路禾紧急挽住了被陈哲回推了一把的中年男子的手臂,
“叔叔,我这茶叶都找到了,您怎么带着大家走了呢?”
路禾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偏还得挤出满脸灿烂的笑容,
“我弟弟刚进社会,刚出来上班不懂事,家里给惯坏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我其实平时上班的时候都不爱搭理他,脾气冲得狠~”
中年男人瞧着眼前的情势……
试图挥手打回去的手臂被小姑娘的双手给、死、死、抱住了,人小姑娘还满脸歉意又带笑。
这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既然台阶人家也给了……一个大老爷们似乎没必要跟一小姑娘不对付。
“让他给我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那我们就不投诉他了。”
路禾一听这话,却是皱起了眉。
她瞥向此刻被刘哥扒拉着到墙跟前的陈哲……
那满脸愤恨的神色,哪里像肯给人道歉的样子?
“来,我代他给叔叔您道个歉。对不起啦,叔叔。这事主要是我的错。会议室的茶叶找了半天才找到,要不是您等着急了,您也不会带着大家出来不是?这会儿才刚开春,外头还是天寒地冻的,没必要带着大家在走廊上受冻不是?”
本质上,路禾并不愿意道这个歉。
她的“对不起”,曾几何时,金贵着呢~
但是奈何陈哲多少是为了她才出头的,她为他说句“对不起”,也不会掉一块肉。
像这种随时剑拔弩张的时候,要是还跟过来上、访的老百姓僵着,最后被修理的只会是最底层的办事员。
拆迁户的领头人还没来得及应路禾的话,众人只见陈哲附近忽然蹿出一个人……
扒人脑袋的动作太快,以至于路禾和刘哥都没来得及反应。
“我爸让你道歉,你TM就得给老、子、道歉!”
磨磨唧唧,拆迁户代表的儿子却是不干了。
眼疾手快,迅速的给自己老、子出了口恶气。
然而……
年轻气盛的又不止这儿子。
陈哲在家里还看自己父亲的脸色行事,在外头儿可不想是个怂包。
欺负人都上头了,这口气谁咽得下去?
“老!子!你!妈!”
……
……
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场面忽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路禾和刘哥都没反应过来,两年轻男孩就推搡着扭打起来了。
刘哥努力去分开两人的同时,路禾抱着陈哲的腰就往后退。
“你干什么陈哲!你疯啦!”
围观的上、访、户这下子总算加入了劝架阵营。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过去年月打交道的经历也使得他们充分认识到,有理都说不清的事情,打架只会让他们陷入更加无可奈何的位置。
“别打架!别打架!”
……
……
春园里街道办公楼一楼的另一端,会议室里的气氛良好。
程忠民一看就是个肯办实事的领导。
即便此前出差培训了数天,可他对于中心商业街征收相关也了解得门清。
加之紧急学习了征收的相关政策条例,而在调到108之前,程忠民又托以前手底下的科员帮忙将街道过往征收的相关文件发到了他的邮箱。
今个儿一早,程忠民还去了趟门房,将中心商业街业主们集体签字按了手印的挂号信给找了出来。
“不瞒各位说,我父亲曾经参与过中心商业街的建设工作。”
程忠民对中心商业街有着确实的感情。
不止他是如此,当年以水泥工身份参与过中心商业街建设工作的父亲更是如此。
“还有咱们高新区我女儿这一代的孩子们,对咱们中心商业街应该都有很深的感情,毕竟是他们从小就喜欢玩的地方。我记得我女儿上小学的时候,咱们商业街门口的那大广场,咱们区每年的元宵节都会在那里举办灯展或是烟火晚会。还有以前,每年春天一到,咱们商业街上就会举办花展。我家里到现在还留着我女儿那时候在花展上拍得照片……”
程忠民坐进会议室里的开场话便是不虚。
不虚意味着能让旁听者听出感情的成分、真实的成分。
过去一些天里,中心商业街的业主们四处奔忙,见到的领导多了去,可似乎每位领导都说不出真正的“人话”。
一听就是“打官腔”的话,只可能让人失去耐心听下去。
那些征收意见稿上有的东西,老百姓又怎么会想要再听一遍?
他们要听的,是领导为民,是执政者能否稍微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
哪怕是稍微!
可走廊上的热闹声这会儿却突兀在了会议室的门外,会议室里的人免不得注意到了,尤其是门边的马秀芝和夏知周。
马秀芝虽然到了被称为马老太太的年纪,可人倒是耳聪目明。
她总觉得刚才那句“诶诶”的女声有些耳熟。
马老太太尚未开口询问夏知周是否也有这种错觉,只看到下一刻,夏知周便起身朝着程忠民歉意示意,紧接着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门再次合拢的短暂时间,路禾接下来的一句话也被夏知周捕捉到了,
“叔叔,我这茶叶都找到了,您怎么带着大家走了呢?”
……
……
“你们干什么呢!”
程忠民这一把老烟嗓竟能在一楼的走廊上浑厚开来。
那头吵闹着不要打架的两支队伍瞬间消停了。
路禾总算松了口气。
人一抬头,却是直直的撞进了夏知周的眼睛里。
“……”
路禾抱着陈哲的双手下意识松开,尴尬的笑容无处遁藏,
“……你什么时候出来了……”
来人却并不打算回她的话。
夏知周将她由上至下打量着,最终又将视线落在她散落了一半的马尾上。
路禾这会儿也没心思去听程忠民说了些什么。
她这会儿心思全放在了自己被夏知周捉住的手腕上。
那些杂糅在夏知周眼睛里、眉宇之上的复杂情绪,最终通通化成了一句软话,
“你没有受伤吧?”
这一刻,路禾忽然觉得任何前路都不再可怕了。
……
……
“小路,你也过来~”
被程忠民给叫去了解事发经过,路禾到底没能对夏知周解释什么。
而直到程忠民将所有阳光小区原址的拆迁户带回会议室,路禾才意识到程忠民竟然在他们劝架的时候送走了中心商业街的业主们。
路禾现在满脑子都是:
她究竟看到了多少?
跟程忠民汇报完事发经过,路禾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颓靡。
她人生中最丢人的场面似乎一再的被同一人见证了?
究竟是自己最近体质变衰了,还是那人就是上苍专门派来见证她人生窘迫时刻的?
程忠民教训陈哲的时候,路禾并没有帮陈哲讲话。
两个打架的年轻人,脸上一点儿都没能挂彩。
刚开始就被抱下来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说到陈哲……
真的是该给点儿教训。
路禾深深吐着气。
想必刚才中心商业街的业主也看清了这边打架的同为拆迁户……
真是有够丢人的。
……
……
“你这个领导我们怎么没有印象?”
程忠民的年纪摆在脸上,就冲这一点,确实像个领导。
可阳光小区的原址拆迁户毕竟没有接触过此前一直在宣传科工作的程忠民,心底还是有些怀疑……
“你别是个没有实权、说话不管用的领导,拿来糊弄我们的吧?”
杀、人、诛、心。
就连陈哲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他程忠民再不济,也可能是春园里街道唯一愿意听这些人讲话的科级以上干部。
求人办事,态度还这么欠揍。
程忠民闻言倒是没多大反应,怔愣了片刻后却是笑开了,
“我一向不把自己当领导,你们也别把我当领导看。我刚刚调来咱们108主持征收工作,大家伙的也甭管什么领导不领导的,能帮咱们想办法,能执行了说好的补偿协议,让大家伙拿到房子才是正事。”
程忠民留了周文芳在会议室里给阳光小区的拆迁户倒水,其余工作人员都被“赶出”了会议室。
半小时后,会议室出来的拆迁户虽说不是喜气洋洋,但似乎能够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一丝希望。
那丝希望,可能是过去数年与春园里街道打交道的过程中,他们眼睛里都未曾出现过的东西。
周文芳见此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程科长,难道您想让区政府收回成命?”
程忠民生不生气,路禾不知道,可从周文芳这句难听话里,路禾明显对会议室里的谈话内容有了一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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