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只怕袖手旁观,会遭郡守小姐记恨。
奈何对面将领一个个手抵剑,蓄势待发,他们若上前维护,保不齐就是场械斗。
方才见那两女子从对面走来,衙役头头向身边动动眼色,指使他们去抓窗口看热闹者。
眼前纠缠的侍女,与他们大概是一伙,动不了里面只能拿外面的开刀。
衙役几人默契十足,立即跑向对面,生怕人跑了。
“你若要脱身还来得及。”吟长见状对吕立杰道。
她敢闹是因为知道三哥在此,吕立杰的处境不同,不想惹上麻烦无可厚非。
“留你独自面对,不是妄为男儿。”他的回答刚强不屈。
说着更靠近窗前,替吟长挡住对面探来的视线,随着阴影笼罩,她心中咯噔一下,这小子难道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不等两人再开口,衙役冲上楼,推开门时各个凶神恶煞,就像来抓通缉要犯。
“那边闹事的可是受你指使,跟我们走一趟。”他们认定事实直接拿人。
“好。”吟长不辩解。
衙役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么容易。
她动身抚了抚袖口,转头对吕立杰说。
“男儿未必逞英雄,坐筹帷幄,佐定乾坤,亦是扬男儿义气。”吟长摆手拒绝他同行。
衙役认出吕家少家主,楼下僵持之局已够混乱,无需再搅进去一位显赫人物,便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到他在屋中。
吕立杰强压下夺门而出的冲动,一双眼牢牢盯着对面酒楼。
衙役不断催促,吟长裙裾带风,匆匆跨入内。
“冯小姐这两日,你我倒是有缘。”她被身后衙役推搡险些撞上门柱。
徐珥心里比遭人扇了一巴掌还吃紧。
冯铃语使出浑身力气抽回手,转眼见到衣着素雅,被衙役压来的木子清。
难怪觉得面前两个侍女眼熟,原来是她的人。
“木夫人。”冯铃语怒气不减,审视起周遭。
一旁武将披坚执锐,一旁的衙役严阵以待。
“冯小姐这是在做什么?”吟长瞧了瞧徐珥泛红的脸,再看向衣着凌乱的她们几人。
“我也想问问木夫人,你的下人恶意欺人,该当何罪。”冯铃语要不是被若彤不由分说抓住,绝不会在公众场合与人缠斗,致使官家小姐的仪态有损。
衙役还想逼吟长回话,徐珥剑鞘已抵在对方颈边,其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敢动弹。
“不是冯小姐先擅闯两方商谈要地吗,她们看不过自家人遭罪,拦一拦不为过。”吟长收起好脸色,话语遽然凶恶。
冯铃语方才打人的一掌用上全力,此刻掌心还热得火辣,听到此话心底生寒。
寰王与郡守同在内,西北之地,军中朝中两位会面,要说是秘密商谈机要事物,确有可能,倘若依此定性,擅闯之罪她当真担不起。
“我是前来找家父的。”她软下了姿态,将此事以大化小。
牵扯到朝堂兹事体大,若为家事便不足问罪。
言罢,冯铃语眼眶渐渐湿润,泛红的眸子涌现无尽委屈,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郡守小姐,突然柔弱不已。
“冯小姐是官家贵女,想必更明白国之大义,敢问国事当前何来的家事。”
“莫不是郡守府出了天大的纰漏,让冯小姐这么急着找爹爹呀。”吟长接连两句质问。
冯铃语娇俏的面容,血色渐失,看起来就像掉落水泽,打湿了全身羽翼的幼鸟,孤弱无依,睁着一双水润的眼,惊慌失措。
“我...是娘亲差遣我来的。”她绞尽脑汁把郡守夫人推出来,就算回家后受罚,也比在众目睽睽下,失了女子颜面好百倍。
闻言,吟长眼中疑色更深,求证冯铃语的话不难,派人去郡守府递一封拜贴,探探口风便是。
郡守夫人不知来龙去脉,维护不了冯铃语,但眼下深纠此事并无好处。
“冯小姐今日只当...是个误会。”吟长语焉不详,着重咬了咬误会二字,视线看向冯铃语身后的若彤与徐英。
冯铃语是个聪慧的,应下误会的说辞,就不能再追究侍女出手之事,可若不依,硬闯的罪名自己确实担不起,况且今日本就是她擅作主张,制造与寰王见面之机。
母亲向来尊礼守旧,知道她借着父亲名义,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定然会责备重罚。
木子清态度看似商量,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木夫人说的是。”冯铃语忍下屈辱,盈盈俯身行了一礼。
吟长微微吃惊,刚刚不可一世出手伤人的郡守小姐,居然没有意气用事,做出对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在苍玉楼初相识,冯铃语不屑给她行礼,现在主动放低身份,惹得衙役们看自家小姐的眼神满是怜惜。
“既如此,我便将她们领走了。”吟长看着冯铃语,口中指向若彤与徐英。
一尺之距,语声冰寒,冻得冯铃语行礼的身子轻颤,又心生不甘。
“木夫人,不知您日前所选带钩,可得寰王殿下喜欢?”她徐徐起身,回击的神气已然与往日无二样,提醒吟长在苍玉楼的‘豪言壮语’。
寰王那般身份的人,再宠爱谁,也不可能失了风度,进来之前她问过安插在酒楼的人,寰王穿着与往日并无特殊。
“请冯小姐拭目以待。”她不提,吟长还不急着安排,如此,倒不如今日花些时间解决一下。
吟长脚下不停,路过徐珥跟前,又道出句微妙的话。
“愣着干嘛,赶紧去上药,不然三哥看着你的伤,该日日想起冯小姐了。”她话落扬长而去,徒留冯家女惴惴不安。
冯铃语不露痕迹瞧了瞧,那侍卫的脸真真切切留下了红色指痕,要完全好起来怎么也得两三日。
他虽不经常现身,到底是殿下身边人,免不得要被问起受伤缘由。
“一场误会多有得罪,我让人送药......”她温柔示好。
既然木子清的侍女,出手之事揭过了,那么她所为也不该被追究,送药只是心善之举,不等同于认错。
她话还没说完,徐珥见小姐离去,正眼都没看对方,更别说答话,冷脸上楼去。
冯铃语一身白衣尽染沉灰,凄凄惨惨的站在酒楼大堂,等到人皆退去,满目刻薄。
另一边,吟长走出酒楼,淡淡的向对面点点头,然后坐马车回府。
吕立杰始终站在窗前,目光追随着远行的马车,心中五味杂陈,自己何时才能成为,她口中那样的男儿。
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没闹到凌瞿生面前便解决。
酒楼之上,凌瞿生正与冯郡守同坐,房门敞开,两人没现身,将外面发生之事都听入耳。
冯郡守脸上笑意挂不住,偏偏对面阎王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神情。
“关外之事本王自会处理,朝中不日来人,你前去周旋,能拖则拖。”良久凌瞿生出声道。
冯郡守紧崩的心弦松动,这意思就是不追究冯铃语了,他满口应下,年过四十,行为举止看起来毫不老沉,得知寰王放过家中女儿,喜出望外半点不收敛。
“好,殿下放心,我回去定会好好教训小女。”冯郡守道。
无论怎么说冯铃语出手伤人在前,被家中夫人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
吟长回到寰王府没有胃口再用膳,让若彤找来彩线,几人便在清风院的树荫下做起活。
她绣工不好不差,都是幼时被娘亲磨出来的,所以吟长放弃针线选择编织,记得和三哥夜游赤离城那夜,街头小摊的一缕线穗花样很特别。
编编拆拆,日落山边时,吟长终于对手中织物满意了。
几个侍女不打扰也不帮手,看着小姐亲自一线一丝将腰坠弄好,蓝白线穗,没有金丝银锦华贵,却淡得纯一不杂,似湛蓝天际上逍遥自在的浮云。
然浮云漂浮中裹着块顽石,正点墨飘渺仙境的山水。
“真好看。”徐秀夸赞。
她今天没有随行出府,不知在酒楼发生的事,若彤和徐英相视而笑,清楚这坠子是为何人而制。
看似随处可得的石头,是小姐打磨许久,仅留薄薄皮壳的原石,日照强光能通透内里。
顽石琢开方见玉,不识货的人始终只见其表。
“要不要找个锦盒装起来。”徐英放下手里香囊说,既然是送东西,越郑重越显珍贵。
吟长浅笑,爱不释手的端看手中物,这样的东西随意挂置愈得其风雅,不该被收束。
“三哥回来了吗?”她看向旁边院子,一如往昔,夜已落下,灯未燃起。
“还没。”徐秀不时留意着隔壁。
吟长方才专注手中活,不觉炎热,此时感到身上汗湿不适。
“先沐浴,再布晚膳。”她没有等凌瞿生的意思。
尽管三哥日日都会回府,但早晚不定,为了不让其分心照顾,吟长将日子过得怡然自得。
果然到了入睡时,隔壁主院也没动静,吟长养足精神准备早起堵人。
隔日,卯时刚至,吟长起身。
若彤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正在穿戴之人,仿佛还没睡醒的是自己。
“去问问门房,三哥出府了吗?”她散落的青丝来不及梳髻,拿起妆台上一支玉簪定住。
若彤看向着急忙慌的小姐,哪还有深居雪域时的沉稳从容,快步出清枫院去。
“殿下还在府中。”不到一刻钟她去而复返。
吟长穿的是身软纱罗裙,白粉色将不施粉黛的面容衬映得更柔美,裙身没有任何绣纹清新淡雅,像朵绽放在黑暗中的昙花。
她拿本书坐到院门外,月影未散,清风徐来,比白日凉爽。
一手把玩着吊坠,一手去翻石桌上放置的书页,灯光偶尔吹得摇曳,并未影响到吟长研读的兴致,朦胧月色笼罩着大地,她挣脱黑暗静静坐在晕黄的光里。
不知过了多久,凌瞿生如常走出院门,远远就被引诱,他不由放轻脚步,生怕惊扰对方却无法做到不靠近。
“殿下。”若彤先一步看到来人行礼道。
吟长从书中抬起头,笑得干净纯粹,一如两人初初相识般无所顾忌。
“在等我?”凌瞿生靠近,伸手覆上她翻书的柔荑,盛夏初晨,天微凉,抚摸到的冰冷让他微微皱眉,将人往怀中带了带。
晨间草木相继苏醒,周围飘散的芬芳气息,让人十分松弛,吟长慵懒的靠向他。
“嗯。”她口中发出的声音懒洋洋的。
“为了昨日。”凌瞿生对吟长主动的依赖很是受用,连说话都不自觉温和。
昨日他与冯郡守就在楼上,之所以不露面,是因为阿九将事情处置得很妥当,而对于冯铃语自己脑中查无此人。
“我与她不相识。”凌瞿生率先言,并非急着撇清关系,是当真对此女没有印象。
闻言,吟长侧身上下打量起面前人,俊美如斯招至多少人间妄想,不怪江然和冯铃语动念,年少时的自己也动容过。
“如君这般招蜂引蝶,往后的日子如何安宁。”她推了推凌瞿生,顾自戏谑言
从雪域相逢至今,多少女子暗中使了绊子,吟长感叹‘祸水’不皆是红颜。
“蜂蝶纷纷去,春色只在卿。”冷峻孤清之人,压在耳边的情语,灼人心魄。
他言道不管蜂蝶纷纷往何处,吸引它们的春色永远只于吟长手中,这话倒还有更深的含义,两人心照不宣。
芙蓉帐暖度**。
此时,凌瞿生留意到她握在手里的腰坠。
“给我。”他沉声索要。
吟长主动系上他腰间,芊芊玉指将线穗缠绕入大带,白衣加新饰,相得益彰。
“不许摘。”她言语霸道,不容置喙。
心知这样的坠饰,按品级配不上寰王,但被冯铃语堵住的这口气,总要寻个出处。
“好。”凌瞿生如何不知阿九脾性,他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