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

雪色涌动,冷风顺着窗缝门缝灌入,屋内烛光晃悠。

沈鸢不知在炕上坐了多久,手边的木匣掀开,两三块铜钱散落在手边。

廊庑下传来靴履飒飒声响,是谢清鹤回来了。

木门推开,漫天大雪如细碎的棉絮,飘荡在谢清鹤身后。

他站在门前,修长身影凌立于风雪中,眉眼瞧不出半点异样。

许是冷风呛住嗓子,亦或是满腔的愁绪愤懑作祟,沈鸢禁不得风吹,捂着心口连连咳了好几声。

耳边传来关门声,谢清鹤踱步至八仙桌前,替沈鸢倒了一杯热茶。

那只手伸到沈鸢眼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白净,虎口上薄薄的一层茧子摩挲着茶杯的一侧。

玄色长袍垂落,淌在沈鸢手边。

她循着那只手往上望,如往日那般,朝谢清鹤扬了扬唇角:“不碍事。”

捧着茶杯细细啐了两口,沈鸢孱弱眉眼映在浓茶中,眼睫扑簌簌眨动。

她一手按在木匣上,声音还有两分喘:“张大夫前儿开的药可是吃完了?我想着还需得劳烦他走一趟,再为我诊脉抓药。”

谢清鹤面不改色,颔首:“好。”

擎着茶杯的手指泛白,沈鸢竭力压下胸腔中翻江倒海的苦涩,她抬首,双目一瞬不瞬盯着谢清鹤,意欲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可什么都没有。

谢清鹤面上坦坦荡荡,一点蛛丝马迹也寻不到,好像他从未对沈鸢说过半句谎话。

沈鸢唇间生苦,强颜欢笑:“张大夫如今年岁大了,腿脚也不便,且他家住在半山坡。”

那山坡并不高,也就一个小山丘,只是如今下着雪,山路难行。

沈鸢试探,“不若我上门去寻他罢,我如今好得七七八八。再不济,也可让你骑马带我过去。”

沈鸢目光不曾从谢清鹤脸上移开,落在衾被下的手指捏成拳。

沈鸢似不经意提起,“前儿那马你是从哪里雇来的,使了多少铜钱?”

谢清鹤笑笑,避而不谈:“你不怕骑马了?”

那日沈鸢被烈马吓得瑟瑟发抖的一幕犹在眼前。

沈鸢悻悻扯唇:“还是怕的,只是想着可以偷懒少走两步路。”

她不动声色道,“先时我留在镜前的银子你用完没有?若是用完了,我那里还有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沈鸢甚至没有胆量看谢清鹤。

她怕听见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窗外冷风掠过,惊起簌簌落雪,随之落下的,是谢清鹤轻轻的一声:“不用。”

最后的一点希望落空,沈鸢双眸轻阖,她苦笑张唇。

一声“好”轻飘飘的,似是花光了沈鸢所有的力气。

她扬首,长发如墨玉,柔顺披落在肩上。

沈鸢还是不甘心:“我刚刚去了一趟柴房。”

谢清鹤眉眼淡淡,静候沈鸢的下文。

沈鸢抿着苦涩的唇齿,缓声:“本想着若是柴火不够了,再托田叔帮忙砍些,不想你竟都劈好了。那柴木难劈得很,若是手上长泡,更要提防了。”

沈鸢一面说,一面去看谢清鹤的手。

那双手干干净净,哪有半点长泡的迹象。

显然那些柴火都不是谢清鹤砍的。

沈鸢不知谢清鹤哪来的柴火,也不知道他从何处搜罗来的银子,只觉笼在谢清鹤眼前的薄雾渐浓。

她忽的惊觉,自己对谢清鹤知之甚少。

沈鸢心口酸涩,她絮絮叨叨,拐弯抹角打听谢清鹤这两日都在做什么。

谢清鹤的回答滴水不漏,挑不出半点错处。

沈鸢挽唇:“也不知道你家里可收到书信了,待过些时日入城,我再问问邮驿可有你的信。”

谢清鹤若有所思凝视着沈鸢。

沈鸢心间一紧:“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总不会是我脸上有东西罢?”

谢清鹤漫不经心:“怎么忽然问起他们?”

“我……”

谢清鹤身上不可能无缘无故生出银子,沈鸢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他家里送来的。

可她想不通,谢清鹤为何瞒着自己,总不会是担心她会挟恩图报罢?

沈鸢怏怏不乐,垂首低眉:“没什么,只是想着快到除夕了,你家里人定是牵挂你。”

她卸尽力气,“我有点乏了,想歇歇。灶上可有剩的粥,你帮我温着,我等会起来喝。”

谢清鹤应了声好,转而离去。

木门再次关上,隔绝了院中满目的白雪。

沈鸢悄声离炕,借着门缝往外张望。

柴房大门紧闭,她连谢清鹤的影子也瞧不见。

沈鸢快步行到书案前,说是书案,不过是她央田婶给自己寻来一块木板,搁在旧桌上。

书桌上是沈鸢从各处搜来的考经,还有旧书。

考经半点折痕也无,书上干干净净,一点批注也无,可见谢清鹤从未翻看过。

沈鸢颓然跌坐在圈椅中。

谢清鹤……真的是上京赶考的书生吗?

……

沈鸢草草用过晚饭,那碗白粥于她而言像是味同嚼蜡。

沈鸢食不知味。

夜里喝了二和药,也不知道是那药起了效,又或是沈鸢自己精神不济。

她晕晕沉沉,倚在炕上的迎枕上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忽闻耳边有脚步声传来。

夜色笼罩在沈鸢眼角,借着窗外朦胧的光影,沈鸢只依稀瞧见一抹颀长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自己,无声推开木门。

风中裹挟着雪珠子,扑落在谢清鹤肩上。

院中铜锁“哒”一声打开,透过窗缝,沈鸢清楚瞧见那一抹黑影渐行渐远。

她睁着双眼,怔怔盯着空落落的院子。

庭院悄然无声,雪片如鹅毛飘落,抖落满院的寒意。

少顷,沈鸢按捺不住,也跟着出门。

四面黑黢黢的,不见半点亮光。

冷意遍及周身,如藤蔓攀上沈鸢的四肢。她瑟缩笼着双肩,小巧的鼻翼露在空中,微微泛红。

出门得急,沈鸢只穿着家常的袄子,一路循着谢清鹤的足迹往前走。

倏尔闻得前方一道熟悉的声音,沈鸢霎时刹住脚步,半边身子躲在树后。

她听见谢清鹤轻轻的一声笑。

“还是瞒着她,也不必事事都让她知晓。”

指甲掐入树干,沈鸢双目微红,她咬唇,心烦意乱之时,竟一时不曾听见对面的人在说什么。

风掠过双耳,呼啸而过。

谢清鹤的声音再次传来。

“知道了也没什么,最多闹两日脾气。”

那一小块树皮几乎让沈鸢扒了下来,泪水浸润在她眼中。

正想着冲出去和谢清鹤理论,倏尔听见一道洪亮爽朗的笑声。

沈鸢错愕睁大双眼。

田叔哈哈大笑:“沈姑娘性子好,且你做什么这些本也是为了她好。还好有你在,不然我和你田婶真不知去哪寻个能诗会画的。”

更深露重,田叔一手提着素色纱灯。

“这些扇面你先拿着,过两日我再来找你要。不拘画什么,图个好意头就是了。”

“那大夫我也和他说好了,他不是我们村里人,医术虽比老张好,可是诊金也是翻倍收的。沈姑娘若是知道,定舍不得花这个钱。”

田叔摇摇头,“要我说,让老张去就行了,你也不必赶着画画换钱。”

冬日夜长,朔风凛冽。

眼见谢清鹤和田叔告辞,转身往回走。

沈鸢遽然一惊,忙忙拢衣往回走。

夜色缥缈,朦胧不清。

猝不及防踩上一段枯枝,“咔嚓”一声响,刹那敲碎长夜的平和安静。

谢清鹤疾言厉色,冷声:“……谁?”

大步流星往前走,转过枯树,冷不丁瞧见树后遮遮掩掩的沈鸢,谢清鹤错愕:“你怎么来了?”

他往后看一眼田家紧闭的院门,又去看沈鸢散落在肩上的墨发。

谢清鹤眼睛眯起:“你……跟踪我?”

像是想到白日里沈鸢拐弯抹角打探自己,谢清鹤脸色凝重。

“沈鸢,你在怀疑我。”

口吻笃定,并无半点迟疑。

沈鸢面容刹煞白,本就孱弱的脸色又添了几分病气。

她慌乱不安追上谢清鹤的脚步,语无伦次。

“不是,我、我只是……”

余光瞥见谢清鹤怀里的扇面,沈鸢懊恼不已。

不信谢清鹤的人是自己,尾随谢清鹤的人也是自己。

沈鸢有口难辩,她提裙,忙忙上前,一连呛了好几声也不敢停歇。

寒风扑在沈鸢脸上,冰冷彻骨,她双眼被风吹红。

“我不是有意跟来的,我、我今日见到张大夫,他并不知我病了,可明明你说那药是张大夫开的。”

沈鸢声音细若蚊音,“是你先瞒我的。”

谢清鹤忽的驻足,转首侧目,剑眉紧拢,那双漆黑瞳仁中似蕴着浓浓的失望。

沈鸢不由自主攥住谢清鹤的袖口,低声哀求:“你和田叔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什么都不说,我托人买的考经,你也没看。”

雪天风寒,一望无垠。

谢清鹤面目肃穆,须臾,他迎风哑声:“那考经是五六年前的,用处不大。”

沈鸢讶异,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早说?”

谢清鹤定定望着沈鸢,一言不发。

沈鸢咬紧下唇,恍然。

那考经是她花大力气寻来的,谢清鹤不挑明,俨然是不想泼自己冷水。

沈鸢丧丧垂头,后悔不已。

谢清鹤收回目光,袖子从她指尖抽回,他淡声:“走罢。”

谢清鹤一句重话也不说,可却比说了重话还要让沈鸢难受。

晃动的袖口宛若鱼饵,引着人上钩。

沈鸢一夜不曾合眼。

小谢,有你后悔的那天(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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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红着双眼敲开陆砚临的门。

-

宋今棠没想到,陆煜竟还有死而复生的一天。

是夜。

宋今棠脚上的芙蓉鞋晃晃悠悠,她听见陆煜在门口敲门。

“怎么不出声?”

陆砚临轻哂,好整以暇道,“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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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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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连载中糯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