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冲出云层，破空直下。
走出高铁站，林夏就看见陆秋身着白衬衫黑西装，长身鹤立，眉眼带笑。
陆秋大步流星地走向林夏，把沉重的旅行包从她身上脱下来，问:“如何？”
“……还行。”林夏顿了顿，诚恳道。
陆秋侧眸看林夏，半个月的定时联系，他能从语气辨出她的情绪变化，虽然不太明显，但感觉到她正在努力恢复的决心。
还想再具体问些，见林夏抬脚就走。
林夏不知道陆秋此刻的想法，她赶着去医院，教授的病严重了，昨晚被送进医院。
其实接到乔落电话的那一刻，林夏清楚地明白乔教授此次的状况很危险。
敬重的恩师危在旦夕，作为学生理应忧心且悲，可事实上林夏没有。
不是不担忧乔教授，是早已做好准备。
乔教授是陈年旧疾，本就没有多少年，更是为科研项目呕心沥血，掏空精力。
不是没有劝说过，但没人能说服一个固执小老头，还是潜精研思的固执小老头。
不同于其他人的愁容，乔教授本人豁达开朗，时常劝说他们不必担忧。
在潜移默化中，他们只能任由乔教授继续科研工作，能做的也只有帮忙。
这一帮人里，林夏接受得最早，并且站在教授的立场上，分散了一部分的火力。
这也是明明能够提前毕业，却愿意听取教授建议她能多留一年的根本原因。
面对教授的病情，林夏似乎镇定自若。
这是与面对陈思和梁安的离去的不同。
他们都很重要，没有高低之分。
只是因为早有准备，能够应对。
陈思的意外车祸和梁安的心脏衰竭是突如其来，没有给林夏一个接受的过程，像把人从低洼的盆地扔到高耸的峰顶，海拔骤然拔高，让人头胀难忍，胸闷气短，身体无法进行正常运行。
车辆起步，林夏盯着微信消息，分神看了下陆秋，像是说给他听，声音苦哑:“陆秋，教授昨晚被送进了华协医院。”
陆秋踩下刹车，喉结吞咽着上下滚动，似是说不出话来，抬手按下车窗键。
风掠起他的头发，在一片沉默中，他终于发现了林夏的平静。
“是要去医院吗？”林夏听见陆秋说。
然后她看见陆秋重新导航路线。
路口等绿灯时，林夏穿过挡风玻璃，看见一片不知何时拔地而起的高楼。
可是谁都知道啊。
高楼的建设非一日之功。
抵达医院大门的道路，一辆救护车超过他们，右拐朝急诊部的方向驶去。
林夏望着救护车的屁股，语气平稳，一字一句道:“陆秋，我有准备，很久之前。”
说完，像是安抚地朝陆秋笑了笑，然后推开车门，下车，平静地走进医院。
她跨进住院楼的大门，没有坐电梯，而是走楼梯，一层又一层地爬，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楼层再怎么高，也会到达。
林夏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站在楼梯口。陆秋紧跟其后，与她的距离只差半步。
在刺眼的白炽灯，刺鼻的药水味中，掺杂着一丝茉莉花香。
沉默良久，林夏忽然看了眼干净的白墙，下定决心踏出一步，缓缓走向病房。
陆秋始终与林夏保持半步的距离。
病房门前，林夏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
那呼唤像是柔软的花瓣，在无形之中，温暖着她冰冷的身躯。
那是王莉师姐的声音，是曾经受乔教授之托，对她生活多有照顾的大师姐。
“最近瘦了？”王莉揽住林夏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陆秋，“男朋友？”
林夏微微点头，抬手搭上把手推开。
病房里是热闹。
沈延来得晚，这会被挤到靠近门的位置坐着，隐约听见动静，朝门那边瞅了眼，看见来人，娴熟地架起二郎腿，调侃道:“哟，师妹回来了，还带了个男的。”
“沈延，你去打壶热水。”乔教授和秦昊说完，转头看向进来的三人，“小落，腾个位置，别堵在这里挡我视线。”
乔落抿抿嘴，起身让开位置。
林夏拉上陆秋，绕开围在床边的一众人，见他靠在墙角，转头落座，直视教授。
王莉笑着坐回原先的位置，窗边的木椅上。
沈延拎着水壶，嘴角一歪，“教授又区别对待，师妹来得最晚，理应站门边。”
师小越摁熄手机，抬起头对沈延说:“醋味好大哦，教授偏爱林师妹是明摆的，再说就算能力决定地位，你排第几？”
老李用手肘轻顶师小越，压低声音说道:“藏住你分手的怨气，差不多得了。”
师小越轻哼一声，低头玩起手机。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
这副场景俨然不太正常。
作为被探望的病人，乔教授面容慈善，瞧林夏的头发乱了，咳嗽一生，用平和的声音说:“理理头发，注意形象。”
“……嗯。”
乔教授又说:“憔悴多了，是水土不服？”
林夏点头:“海拔高，适应了十来天。”
下一秒，她又说:“浪费了很多时间。”
乔教授笑着摇头:“时间多着呢。”
“……”
脱去白大褂的乔教授不再不近人情，反而笑着看学生们围在身边嬉笑打闹。
“那位是叫陆秋吧？”乔教授注意到角落里的陆秋，看见林夏淡然一笑，不再顾及其他，“我听乔落提过你，说你副业是合伙开酒吧，那主业是做什么的？”
陆秋愣了下，走近病床，顶着审视，不卑不亢道:“外贸代理，北海公园附近。”
乔教授想着陆秋的资料背景，面上波澜不惊，说:“那不错，外贸赚钱。”
沈延不知何时回来的，此刻倚着墙面，“积蓄如何？工作多年不至于无所得吧？”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整齐地落在陆秋身上。
去年请客宣布脱单的老李提起手臂架在张锐肩上，“有难言之隐？不能说？”
“不是。”陆秋缓缓抬起头看向老李几人，摇头道，“公司买掉还债了……”
王莉闻言，眉间一凝，站起来看了看察觉到不对的林夏，给了乔落一个眼色。
乔落见状点头回应，身体站直，说:“等等，你在美国的公司，你的公司买了？那是不是能理解你打算留在国内发展？”
“嗯，目前还在了解市场。”
话音刚落，沈延长眸一眯，笑着哼出声，举起手用力鼓掌。
紧接着，师小越几人也跟着鼓掌。
唯有王莉和乔落没有加入。
但一时间，耳边也只剩“啪啪啪”的鼓掌声。
林夏回头看向陆秋，眼底满是无奈。
陆秋环视一圈，见无人解释，开口道:“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事。就是你女朋友准备去美国深造。”沈延玩笑地勾起嘴角，看向面上万般无奈的林夏。
突然，病房里陷入沉默。
下一秒，陆秋猛地转头面向林夏，像是在向她确认消息的真实性，眼睛睁得很大。
“波士顿。”林夏顿了顿，又说，“那时不太熟，没想和你说，后来忘记了。”
陆秋听见“不太熟”，心塞得气闷，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李笑了笑:“你们真默契，看来是打算尝试异国恋，这比师兄异地恋还要辛苦。”
林夏听着那句明显说给她听的话，抿了抿嘴，低头玩着手指，故意没有搭腔。
反而是陆秋认同地点头，思绪在脑中翻涌。
“少说两句，刚好我有点困意，你们都忙自己的事去，没事的也滚。”乔教授拉着被子，看向经常不务正业的沈延，“沈延，你学术不精，多向林夏讨教，拿出你私底下讨论杀人于无形中的态度。”
沈延一秒会意，连连点头:“教授放心，师妹熟练，但还是要做有道德的医生。”
“知道就行，乔落和王莉去送送。”
“是，爷爷。”
“好的，教授。”
林夏闻言，看着其余人离开病房，坐在椅子上等着教授挑陆秋的刺。
乔教授抬起眼皮，带着玩笑意味说:“都走了，你倒是厚脸皮。前几天听说苏衡很是瞧不上你，有空去提高自己吧！”
“谢谢教授的指导，定不负重望。”
“倒也不必，我是觉得你难配得上小鲨鱼，虽然她觉得你甚好，但旁观者清。”
“教授，我没有当局者迷。”
乔教授闻言一愣，像是想起一些事，抬手摸了摸林夏的头，笑着摆手让两人离开。
关上门前，两人最后听到一句“这几天要好好休息，接下来要辛苦你了”。
林夏嗯了一声，轻轻带上门。
来到停车场，老李他们已经离开，还剩沈延几人正和乔落，王莉说话，见两人走来，打了声招呼，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学姐，师姐，先走一步，明天见。”
见林夏和陆秋手牵手，王莉目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陆秋是吧？开车慢点。”
“好的，师姐。”林夏替答。
王莉点头，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来了一句:“外貌条件不错，就是能力不足。”
“是我们偏向林夏，他波士顿大学的，公司市值比秦昊家的高。”乔落摸了摸下巴，“客观评价，两人般配互补。”
沈延插话道:“你别在教授面前说，他可认为师妹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
师小越点头，“可不是吗？”
“这么看陆秋挺适合师妹的，她自己也喜欢，情投意合，有何不可。”王莉看了看沈延和师小越，“若教授真不满意，师妹会带他来。你们俩，一个闹别扭一个闹分手，有问题赶紧解决，少说话多做事。”
安静几秒，师小越说:“我瞧着陆秋挺高的，怎么和师妹并肩同行就没那么高呢。”
“好像是啊。”沈延接话。
“陆秋有186，比你高一厘米。”
“不必特意强调，你怎么知道的？”
“我帮我爷爷调查的，还当刀做坏人。”
“那公司怎么说？调查能力不行啊！”
“沈延，下次有这样的事，我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