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如今你也会说这句话了?”
林母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指尖还停留在镜面上,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道从边缘延伸至中心的裂痕——那是当年搬家时不小心撞碎的古董镜,她固执地不肯换,非要用金箔细细粘补。
此刻光斑落在裂痕上,倒像在镜面上缠了圈忽明忽暗闪烁的金丝线。
林不倾想起来,当时她哭得歇斯底里,说这镜子像极了她支离破碎的人生,如今却又宝贝似的捡回来,指尖被碎片边缘的毛刺印出痕迹也浑然不觉。
“妈。”
林不倾轻唤了一声,慢慢走过去,目光落在茶几上——那里摆着半杯凉透的水,旁边散落着几粒没吃完的药,是医生给母亲开的情绪稳定剂。
他心里一紧,走过去轻轻抽走母亲手里的镜子,把创可贴缠在她渗血的指尖。
林母抬眼看他,眼神有些涣散,像是没认出他,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阿倾,你来了?刚才……刚才我好像看到你爸了,他说他对不起我,还说要带我们走。”
这种话就像一根细长的针,直直的戳进林不倾的心脏,疼的都反应不过来。
父亲已经不在了,或者说,活着的时候也跟死了没差。
从他记事起父亲就很少露面,母亲却总在情绪不稳定时想起他,甚至时不时编造出其乐融融的幻象。
他深吸一口气,坐在母亲身边,把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暖热她:“妈,你最近想的太多,太累了,出现幻觉了。他不会回来的,我们也不需要他回来。”
父亲这个词,就像是插播的广告,有没有,都一样,或许没有更好,毕竟耽误正片的播放。
母亲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猛地抽回手,抓起茶几上的药盒往地上摔:“你骗人!他肯定会回来的!都是你,都是你不让他回来!”
药盒摔在地板上,药片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一地的碎星。
林不倾没有躲,也没有反驳,只是蹲下去,一颗一颗地捡着药片。
他早就习惯了母亲的间歇性躁狂,知道这时候任何辩解都会让她更激动。
指尖碰到药片时,他没来由的就想起之前和姜不似的对话——他说自己会摔东西、会冷战、会倒负面情绪,姜不似却说「你摔东西,我就把易碎的收起来」「你还可以再疯一点」「我接受」「疯批饲养员」……
原来他害怕展现在姜不似面前的阴暗,母亲早就用更极端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可他从未想过推开母亲,只想着怎么让她好起来。
那姜不似说的“我要的是你本来的样子”,会不会也是真的?
“妈,你看。”
林不倾把捡好的药片放在手心,递到母亲面前,“我试过了,这些药能让你不那么难受,我们吃了好不好?”
母亲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看着林不倾掌心的药片,眼神里满是愧疚:“阿倾,对不起,妈又失控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这个样子,让你很辛苦?”
林不倾摇摇头,把药片放在母亲手里,又端来一杯温水:“不辛苦。妈,你不要总是想这些。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些感觉辛苦,但我会因为反复解释觉得厌倦。”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妈,你还记得姜不似吗?”
母亲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林不倾,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姜不似?阿倾,你别被骗了。我这个情况,你这个情况,谁会真心对你好?”
她经历过背叛,早已不再相信人心,总觉得所有人接近林不倾都是别有用心。
“他知道我的情况,也知道你的情况,可他还是……还是想跟我在一起。”
“他不是骗子。”
林不倾越说,语气越坚定,“他说,他不会做空许的承诺,让我‘事上看’。他还说,不管我有多麻烦,不管我会不会伤害他,他都愿意等我,愿意包容我。”
后面的话,他的声音小了一点,眼底也泛起一缕不确定。
与其说是摊牌,更像是一个人的困惑独白。
他想起自己对姜不似说的那些尖锐的话,想起自己故意试探他的底线,心里忽然有些发慌:“妈,你说,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愿意接受别人的阴暗,愿意陪着别人一起面对困难?我总觉得,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是暂时的,早晚都会消失。就像……就像……当初说会永远爱我们,可最后还是走了。”
母亲沉默了,她看着林不倾眼底的不安,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那时候她也像林不倾一样,渴望爱,渴望温暖,却因为一次背叛就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壳里。
她的眼神逐渐清澈,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林不倾的头发,声音很柔:“阿倾,妈妈以前也以为,受过伤之后就再也不敢爱了。可后来我发现,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你爸爸那样。”
她推开林不倾,捧着他的脸,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姜家帮过我们,这是事实。可你喜欢姜不似,跟这份帮助没关系,对不对?你是因为他这个人,才喜欢他的,不是因为他的家世,不是因为他能帮我们,对不对?”
林不倾看着母亲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清晰又鲜活。
他点了点头,声音还有点发颤:“是,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每次在我失控的时候,都能拉住我;是因为他明明知道我脾气不好,还愿意陪着我;是因为他看我的时候,眼里只有我。”
林母顿了顿,眼神里带着几分释然:“你看,妈妈现在虽然偶尔会失控,但我一直在努力好起来,因为我知道,我还有你。姜不似那个人,妈妈没有太多的印象了,但我相信你的眼光。如果你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那就试着相信他一次。就算最后会受伤,至少你曾经勇敢过,总比一直躲在壳里要好。”
林不倾看着母亲,眼眶忽然有些发红。
他一直以为母亲是脆弱的,需要他保护,却没想到,母亲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之后,还能有这样的勇气。
他攥紧母亲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妈,可是我怕。我怕我会像你一样,因为太在乎而受伤;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伤害到他;我怕……我怕我配不上他的好。”
“傻孩子。”
母亲笑了笑,擦了擦林不倾眼角的泪水,“没有谁配不上谁,只有愿不愿意珍惜。姜不似愿意包容你,你如果也愿意为了他变得更好,这就够了。至于情绪,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控制,医生说了,只要按时吃药,定期复查,情况会越来越好的。”
短暂的停顿之后,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你的情感障碍,这不是你的缺点,只是你需要比别人多一点照顾,多一点耐心。姜不似要是真的喜欢你,他会明白,会陪着你,会和你一起面对。要是他因为这个就退缩了,那说明他不是真的懂你,也不是真的在意你。”
林不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却又透着点亮。
母亲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那把锁了很久的门,那些缠得他喘不过气的顾虑,突然就松动了些。
“可是妈,姜伯父……”他还是有点犹豫,姜家的资助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我总觉得,我要是最后真的跟姜不似在一起,像是欠了姜家的。”
“欠的是情分,不是债。”
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情分是可以还的,等你以后有能力了,好好孝敬姜先生,像对待长辈一样。可你跟姜不似要是真有很深的羁绊,是你们两个人的事,跟这些情分没关系,不用混在一起算。”
她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朦胧的晨曦透过缝隙洒进来,落在地板上:“你看,就算是阳光再朦胧,也会把想感受它的人照亮。生活也是一样,就算有再多的困难,也总会有希望。阿倾,别再把自己关起来了,试着打开心门,让姜不似进来,也让阳光进来。”
林不倾没动,目光落在母亲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上,喉结轻轻滚了滚,才把酝酿了一路的话慢慢说出口:“妈,姜家的资助,我想停了。”
林母只是温柔的注视着他,“阿倾,你长大了,这些事,你做主就好,当初也只是怕你太辛苦,才会接受姜老爷子的提议。”
林不倾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妈,我不想一直活在别人的帮衬里,尤其是现在,我觉得这些事像一座山,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他把最核心的顾虑摊了出来,“我想跟姜不似站在一样的地方,不是他带着我走,是我们一起走,真的,我做梦都想。”
林母慢条斯理的给他泡了杯茶,“漳平水仙,尝尝,比你一个人生嚼有味道。”
林不倾坐到母亲对面,神色戚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妈,你会怪我吗?”
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的颤抖,他也说不清到底在怕什么,但他就是怕。
“不会。你做决定就好,既然你决定摊牌,一定是想好了后路。”
“妈,我做的选择,我会负责。”
“好,别有顾虑,放手去做,今天来的这么早,能呆多久?”
“等会去找姜不似汇合,下午有比赛”,林不倾抿了口茶,眼神中多了几分期待。
晨光还在云层间挣扎,撕扯着迷雾向上爬,照到了林不倾,也照亮林不倾心里的某个他。
说到“阿倾”两个字时,姜不似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他抬手掸了掸墓碑上沾着的花瓣,目光落在远处的百日草上,像是在跟爷爷分享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看起来很坦荡,什么话都敢说,可我知道,他心里藏着很多事。他总爱说自己有做病娇的潜质,会突然烦躁,会摔东西,会冷战,还说可能会故意伤害我。换作别人,或许早就吓跑了,可我不怕。”
风又吹过来,卷起他落在额前的碎发,姜不似的眼神软了下来,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阿倾看起来很坦荡,什么事都敢说,可我知道,他心里藏着很多没说出口的东西。他会故意说自己可能很麻烦,会摔东西、冷战,还会把负面情绪倒给别人,其实是在试探,怕别人只是一时兴起,怕没人能接住他的阴暗。”
“这么想想,他也挺笨的,看着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却只能用那么拙劣的方式来确认我是否出得起一份真心。”
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爷爷的名字,像是在寻求某种力量:“您教过我,待人要真诚,要学会包容。以前我总不懂,直到遇见阿倾。他说他是极端的浪漫主义疯子,我倒觉得,我更像务实的浪漫主义疯子。他想疯,我就陪着;他想糟糕,我就等着。我跟他说,我的未来规划里,早就给他的‘麻烦’留了位置,用一个位置换一个他,很值。”
“昨天我们一起吃饭,他突然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跟他说,高二要拿陈音部的赛事加分,高三要争取推荐名额,等尘埃落定,就跟家里摊牌,谋划一份有他的未来。他当时没说话,只是默默吃肉,可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是在意的。”
姜不似的指尖在百日草上轻轻碰了碰,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后来他又说,要把之前的话都推翻,从现在到毕业,重来多少次由他说了算。他想给我知难而退的机会,大概觉得换作别人,可能早就生气了,可我没犹豫,直接答应了。因为我知道,他不是在为难我,是在慢慢放下防备。我都明白的。”
他以为他不懂,他以为他会走,他其实也不是不懂,只是不敢相信。
“您知道吗?他昨天跟我重新认识,还让我以后叫他‘绝世病娇小作精’。他伸出的是左手,按说不合礼仪,可我觉得,那是他最亲昵的样子。我跟他说,我以后就做他的‘疯批饲养员’,他当时愣了一下,然后别开眼说我比他写的歌词差远了,可我看见他耳朵红了,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说到这里,姜不似的笑声轻轻响起,混着风声,在墓园里显得格外温柔,“您看,他就是这样,嘴硬心软,明明心里甜,却偏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晨光慢慢爬出来,变得耀眼,把他的影子放得很长,落在墓碑旁。
姜不似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目光认真地看着墓碑:“爷爷,我知道,未来可能会有很多困难。家里不一定会同意我跟阿倾在一起,陈音部的赛事也不会轻松,可我不怕。就像您当年支持我一样,现在我也有了想要坚持的人,想要守护的未来。”
“我会好好努力,拿到推荐名额,跟家里摊牌的时候,也会有足够的底气。阿倾说要我‘事上看’,我就会让他看到,我不是在说空话。不管他以后有多麻烦,有多糟糕,我都会陪着他,做他的情绪中转站,做他的‘疯批饲养员’。”
“他需要人爱他,更需要人懂他,而我对他说过的所有话,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的语气很坚定,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笃定,“等以后,我会带阿倾来看您,他也爱茶,不过总是生嚼,该让他尝尝您爱喝的大红袍,跟您说说我们的故事。”
“还记得您跟我说过,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要看到他心里的东西。阿倾他不是真的想伤害谁,他只是太害怕了,怕别人只是一时兴起,怕没人能接住他的阴暗和不堪。所以他才会故意说那些尖锐的话,想把人推开,其实是在试探,试探有没有人愿意留下来。”
最后,姜不似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时,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落在他的肩头,“絮絮叨叨重复了这么多,颠三倒四的,您别笑我傻,我只跟您说,第一时间跟您说,爷爷,您一向是最疼我的,再多疼疼我吧,撑着我,成吗?”
他回头望了一眼墓碑,嘴角带着笑意,脚步轻快地朝着出口走去——那里有他的未来,有他要守护的林不倾,有值得他全力以赴的一切。
他迎着光走,借着光亮,去照亮他想照亮的人。
姜不似想,他应该改一改林不倾那首「求不得」中的歌词,他想告诉他:纸飞机不一定要等风,就像他,迎着光逆着风也会走向他。
加更,把林不倾的摊牌和姜不似的坦白放在一起。
林不倾:患得患失
姜不似:再接再厉
(最近太忙了,等我抽空日更一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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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撑着我,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