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当空,初春的寒气彻底散去,梁溪城被晒得暖洋洋的。可冷舒意却无心感受这暖阳,只眉头轻皱,沉默不语。
冷彧恒见状,也没开口安慰,只把冷舒意的手牵得更紧了。
等三人走出了春芙楼所在的那条街,冷夫人这才从襟前抽出帕子捂在嘴边,瑟瑟道:
“没想到没想到,这林家儿郎竟是如此德行。幸好这门亲事黄了,不然可得委屈了我们舒儿了。”
是的,又黄了,如半月前的那次一般。
那日与冷舒意而相看的是刘家儿郎,可如同今日一样,人也是迟迟未露脸。等了两柱香后,才有小厮来报他家少爷被赌场催债的人拦住了,脱不了身。刘家主母又惊又羞,连忙前去救人了。
人没见到,亲事也就黄了。
冷夫人当时也是自觉有惊无险,幸好成亲前看清了男方的品行,否则就白白委屈了自家好闺女。
照说男子进赌场,只要不成瘾,倒也无伤大雅。只是在冷夫人眼里,这个女儿着实金贵,她不求女儿嫁入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求对方无恶劣品行。
听着阿娘这样嘀咕着,冷彧恒低着头轻声一笑。他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浓眉轻挑,嘴角微扬,却又似笑非笑,极具魅惑之态。
冷舒意抬眸望着他,顿时心生疑虑。
“恒儿,该不会是你从中作祟吧?”
她一下挣脱了冷彧恒的手,定定看着他,等着一个答案。
这时,冷易初追上来了:
“你们母子三人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俩孩子在说玩笑话罢了,我们先回家,容他们姐弟二人慢慢说道。”
冷夫人挽过冷易初的手臂一同离开了。
看着冷舒意一脸的严肃,冷彧恒噗嗤一笑:
“姐姐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此事确实与我相干,但我也只是想为姐姐试探试探他的人品罢了。如若林家儿郎品行高洁,任由我如何试探都不会出差错。姐姐说对与不对?”
的确如此。得知姐姐要相亲,冷彧恒便马上召集了他的几个小弟帮忙打听林家儿郎的品行。后得知他竟爱逛青楼,冷彧恒便收买了平日与林家儿郎交好的女子,命其务必在相亲之日拖延时间。
“你这么说,倒也不差。”
冷舒意总算收回了逼问的架势,抚了抚身下衣裙,迈出脚步往前走。
“只是吧,若你回回都这么闹,我嫁不出去怎么办?”冷舒意的眉间浮现一丝愁云。她其实很希望可以尽早把自己嫁出去,毕竟与她自幼一同长大的几个闺中好友都已陆续嫁人了。
“那我娶姐姐便是了。”冷彧恒的语气认真又略为急切。
冷舒意噗哧一笑,正要举手打他,却发现这个弟弟已经长得高出她一个头了。她只好踮起脚尖,冷彧恒见状,竟特意低下了头,乖乖挨打。
“脑子糊涂了不是?你可是我弟弟。”
冷舒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前额。
“又不是亲的。”
冷彧恒这么一开口,冷舒意立马敛住了笑容。这是家里一直不敢提起的,只因担心勾起他的伤心事。
那年八岁的冷彧恒与母亲一同逃难至梁溪城郊外,刚好遇上采买完脂粉原料正归家的冷家父女。冷家人心善,便收留了这对母子。
可母亲没几日便病逝了,冷彧恒便成了冷家的儿子。
见姐姐眉头轻蹙,冷彧恒不语,只温柔一笑,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你都十四岁了,总牵我的手于礼不合。”冷舒意边转移话题,边抽出了手。
冷彧恒停下脚步,抿了抿双唇,思索片刻,开口道;
“行,我不牵你,但姐姐牵着弟弟总行吧?”
最后半句话他的语气颇有儿时撒娇的意味。看着他纯真无辜却充满期待的眼神,冷舒意投降了。对这个弟弟,她一向是顺着,护着,宠着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虽不是亲姐弟,但他们的感情却胜过多少对亲姐弟。
“看你这么可怜的样子,行吧!”冷舒意下巴一扬,牵起弟弟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如同过去的六年里一样。
已过晌午,回家吃饭怕也是来不及了。姐弟二人便到了市集去寻了些吃食,返家时特意去了东街相国寺那边的市集去采买脂粉原料。刚好今日是初一,周边邻县的商贩都会聚集在这里做交易。
冷家经营着一家脂粉店,这是冷易初祖传的一门技艺。脂粉店开在朱雀南门的街尾处,门面虽不大,可也养活得起一家人。
只是商人地位向来低下,生意做得再好再大,也难入正流。
因此,一般的生意人家都不愿让自家女儿触碰生意上的事。毕竟做生意难免在外抛头露面,对女儿家名声不好,总归会影响到她日后嫁人。
这是冷夫人一贯的想法,可冷易初却从不反对女儿学做生意,一方面是觉得女儿家学门本领未尝是件坏事,另一方面是这个女儿颇具经商天赋,加上女儿愿意学,他便更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相国寺的市集热闹非凡,有卖团茶糕点的,有卖新奇玩物的,也有卖鲜果饮子的。
冷舒意一到市集就会莫名地兴奋,满心满眼都在寻找着贩卖胭脂原料的摊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周边的人都在看她。
今日这一身是为相亲做的打扮,本就明艳动人,加上冷舒意出尘绝世的容颜,着实很难不引人注意。
来市集的大都是男子,商贩也好,买家也好,一个个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交易,灼灼目光地自上而下、从左往右地打量着冷舒意。这些男子的目光让冷彧恒很不舒服。
他眉头微皱,眼眸幽冷,一步上前拉住了冷舒意的手:“姐姐,就在前面。”
言语间全是温柔,与眉眼间的不悦截然不同。他大大方方地牵起冷舒意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在她前面,带着她往不远处的小摊儿走去。
周围的男子见此,便都没趣地移开了目光:原来是有主的人。
冷彧恒对此非常满意,深如潭水的眼眸里渐渐浮现出一丝带着笑意的光亮。
在那个脂粉摊儿面前讨价还价了约莫两柱香后,冷彧恒便一手提着一大袋材料,另一只手牵着冷舒意的手往家的方向走。
经过马市时,冷舒意停下来了脚步,定定望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马。
“姐姐喜欢?”
冷舒意没作答,但冷彧恒看见了她眼里不一样的光。
“二位可真有眼光,这匹白马可是西域纯种马,性格温和,骑起来如履平地。现如今京都的名门闺秀人手一匹呢!”
马市商主眉飞色舞地介绍着,唾沫都要喷出来了,可冷舒意只微微点头道谢,便转身离开了。
“我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况且我也不会骑。”
其实并非不喜欢,只是听完商主这么一番介绍,冷舒意就知道这匹马定然价格不菲。家中虽经商,但也只是小本生意,能解决一家人的温饱已是不易,万万没有多余的钱容得她随意挥霍。
可对骑马的向往,源于很早之前了。那日,冷舒意与爹爹从邻县采买完东西回家路上,遇见了一个身着骑马装的女子。她独自策马,迎着远方的夕阳奔腾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自由的背影。这个背影深深烙在了冷舒意心底。
自幼她受阿娘教导,一言一语规规矩矩,乖巧懂事,可她心里却对能自由自在活着的女子格外歆羡。而骑着马在野外驰骋,就是她能想象得到的最大的自由和放纵。
冷舒意大步往前走着,速度有些快,好似特意在逃离那匹得不到的白马。冷彧恒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而是回过头,对着商主比划了一个手势。商主见状,脸上都笑出褶子了,频频点头回应。
冷彧恒这才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发现冷舒意停留在一家新开的茶叶铺门口。这家茶叶铺大抵是新开张的缘故,里头的客人络绎不绝。
冷舒意就这样在门口定定地看着,问她作甚也不答,站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她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恒儿,快回家!”
冷舒意提起了裙摆,往前一路小跑。云色的薄纱裙随风飘起,留下一阵淡淡的茉莉香气。
冷彧恒看着这个轻盈的背影,不禁嘴角上扬,他知道,这个姐姐一定又想出了什么新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