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书房内,一柱檀香悠悠缓缓的燃起,裴瑜正在处理公务,折风进来回禀:“公子,齐老先生那边已经结束了。”

裴瑜合上文书,看着面前神色和平日稍显不同的折风,微微挑眉:“还不快请齐老先生过来一叙?”

折风连忙应道:“是,属下这就去。”

齐老随折风进入书房的时候,裴瑜已经在茶室摆好了棋局,他抬手致意道:“先生请坐。”

齐老先生熟稔的坐在了他的对面,二话不说,手执黑子先落了一子。

裴瑜慢条斯理的跟了一步棋。

下了几个来回之后,裴瑜先提起了话头:“这段时间有劳先生了。”

齐老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淡淡:“无事,于我而言并没有耗费太多心神。”

基于宋清仪这个非大昌人的既定事实,齐老确实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的倾囊相授,但是他将本门的浮光剑法传给了对方。这是齐老先生权衡再三之后做出的决定。

一来浮光剑法虽然名声在外。却并不是什么独家绝学,江湖上早已流传开来,暗自习得这本剑法的大有人在,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出过几个英雄人物。

二来浮光剑法以快著称,讲究身形剑法轻灵飘逸,浑然一体,算是比较适合宋清仪的风格。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每天教导的时间有限,能习得几分真谛还得全靠宋清仪自己。

“那依先生所看,她在武学一道上是否有两分天赋?”

齐老抬头看了裴瑜一眼:“公子小瞧她了。”

“哦?”裴瑜饶有兴致道,“此话怎讲?”

齐老端起跟前折风斟好的茶,浅尝了一口,是他一惯爱喝的绿茶:“我听说三月前,折风曾败给了她。”

折风是齐老先生真正意义上的关门弟子,虽然没有继承师门大统,但也是齐老尽心尽力栽培了十余年,一手带大的徒弟。

原本站候在一旁的折风闻言羞愧道:“是弟子学艺不精,愧对师门。”

老者朗声笑了笑,眼角堆积的皱纹愈加明显,可是他的语气却异常认真:“或许三个月前你觉得是自己轻敌落败于她,但三个月后,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照样打不过她。”

看着折风微微不认同,却因尊师重道而没有进行反驳的样子,齐老继续道:

“她很聪明,也很用功,最重要的是,我看到她的剑是有剑意的,这一点,很多人都不及。”

对面裴瑜的脸上也不复玩笑的神色:“先生对她,评价很高。”

齐老虽不善谋断,但到底是个聪明人:“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如若不是看重这位姑娘,何必让老夫我走这一趟?”

裴瑜未置可否:“有能力的人,自然是要为我所用。”

齐老没有接话,而是提起了另一桩事:“那她不是大昌人,想必公子也是知情的?”

“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话,便是肯定了齐老先生的猜测。

齐老先生之所以能一眼看穿宋清仪的来历,是因为他年轻时曾在宋国游历了一段时间,宋国人体型相较于大昌人来说稍显矮小,先天力量上自然也不占优势。

所以宋国那些剑客更注重追求极致的速度,想凭借身形的灵活度来弥补力量上的缺憾。

“我看这位姑娘的身法更似宋国的风格,应是从小练起,尚有几分功底,只可惜不甚成熟,倒显得埋没了天赋。”

“可惜么?”裴瑜落下一子,场面似乎已成定局,“我倒觉得一切刚刚好。”

看着棋盘上节节败退的自己,齐老干脆利落的扔掉棋子,左右三个月已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了:“还请公子不要忘了答应老夫的事。”

裴瑜摸了摸尚有余温的杯盏:“先生放心,我已让折风安排好了。怀瑾日后,仍需多仰仗先生。”

“公子客气,那老夫就先谢过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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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老离开后,裴瑜简单的翻看了一下桌前的书册,这是问雨一大早便送过来的,上面记录了这三个月宋清仪的各项活动,除去练武场和藏书阁,行动轨迹可以说得上枯燥无味,让人没有一点窥探的兴趣。

裴瑜将书册草草的扔在一旁,这个宋清仪还不值得他花费太多时间,眼前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另一头,和齐老先生拜别之后,那本浮光剑法留在了宋清仪手中。

她还记得齐老把剑法递给她的时候,眼神中微微透露出一丝惆怅和无奈,他叹了一口气:“我虽不是你的师傅,但……你有天赋,希望,你能将它继续修炼下去。”

毕竟这么些年,真正将浮光剑法继承发扬下去的人,确实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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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星夜交替,就这样平淡的过了几天。

这日宋清仪正在藏书阁翻找书籍,身后突然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问雨,便没有在意,直到身后的人站定,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一道阴影打在了她的身前,还没等她回头,一道平静的男声传了过来:“宋姑娘。”

宋清仪抱着书籍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面白无须,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站在她面前,对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这边请。”

宋清仪瞥了一眼不远处安静伫立着的问雨,再看了看眼前的男人,随后跟着他走出了书阁。

穿过紫藤花缠绕的长廊,两人来到了府中的湖心亭。眼下正值盛夏,湖面上盛满了绿荷,隐隐可见一弯小船在湖面上悠悠荡荡,亭子三面环水,四处寂静无声。

落座后,中年男子先开了口:“冒昧请姑娘过来,还请海涵,鄙人周启方,在王府中任管事一职。”

宋清仪捏了捏手指,坐在原地没有动,只微微颔首:“在下宋清仪。”

周启方主动给她斟了一杯茶:“宋姑娘,似乎并不意外。”

确实,从见到周启方的第一眼,宋清仪就知晓了对方的身份,问雨口中没少提起的管家周叔,也是传闻中裴瑜最为信任的属下。

宋清仪注视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杯:“不知先生找我有何要事。”

周启方神情温和,语气也颇为客气:“听说公子几个月前救回了一名女子,我算是看着公子长大,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此般情景,今日叨扰姑娘,实属好奇,想来一睹公子金屋藏娇的姑娘芳容。”

宋清仪闻言不禁微微错愕,她有些尴尬的看着周启方,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倒是周启方神情自若的抿了一口茶:“听闻姑娘家乡路途遥远,此番千里迢迢来我大昌,只怕是——”

他放下杯盏,吐出的话语却不复柔和:“——白费力气。”

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

周启方自顾自的继续烹着茶,丝毫不理会对面脸上已毫无血色的宋清仪。

宋清仪不知道他是何意图,也不想在这待下去,生硬的接了一句:“若无他事,清仪先告退了。”

周启方仍是不紧不慢道:“姑娘何必如此着急,已是家破人亡,无依无靠,若我是你,不如坐下来,好好寻求出路。”

宋清仪袖中的双手早已悄然握紧,她咬住双唇没有吭声。

一时间亭中更为安静,只能听见微风拂过湖面,荷花荷叶轻轻摇曳,似在喃喃细语的簌簌声。

“清仪……愚钝,未能理解先生话语之奥义。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终是宋清仪打破了死寂的局面。

周启方表情微妙:“如此,那我便问姑娘一个问题。”

他盯着对面的宋清仪,嗓音仍带着一股莫名的从容:“姑娘贵为一介郡主,却甘愿寄敌国之篱下,该不该怀疑你,是别有用心呢?”

还没等宋清仪回应,周启方已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公子品行高洁,乐善好施。只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得不多思量几分。姑娘若不能坦诚。在下还是劝一句,大昌不是你的容身之地。”

宋清仪闭了闭眼睛,已经顾不得思考周启方这般是否为裴瑜的授意,她难堪的低下了头:“天下,早已无我的容身之地,不过寻一隅,苟且偷生罢了。”

“姑娘说笑了,姑娘生在睢阳,长在睢阳,倘若我没记错,宋姑娘这是第一次离家吧。”

上一秒似乎还在和宋清仪唠家常般亲和友善,下一瞬周启方语气一转,陡然变厉:“如今,你这是要背叛自己的母国吗?”

宋清仪脸色惨白如纸,她一字一句,如啼血泪:“我,已无国,无家。”

“呵,”周启方指节轻敲桌面,几句话便叙述了昭和郡主的成长史:“……如此受宠,一句无国无家便能抹杀一切?今日和郡主是为同一阵营,来日郡主大仇得报,我们摄政王府,岂不是也要落得被郡主利用完一脚踢开的下场。”

宋清仪极力忍耐,眼泪还是猝不及防的流了下来:“不知…清仪,有何过错,先生今日…需如此羞辱我?”

“羞辱?我自认为这些都是事实。”

看着宋清仪眼泪夺眶而出,似是身形都未能稳住,周启方幽幽道:“若是废太子在世,当看不得姑娘如此模样。”

宋清仪心中的那根弦最终没有绷住,在这一刻悄声断了。她开始情绪崩溃,双手死死的攥住桌角,起身逼问周启方:“那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也做不了,难道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枉死吗?”

周启方不为所动,直截了当:“这是姑娘你的事。”

言下之意,与他们王府无半点干系。

宋清仪呆滞了片刻,似被这句话刺激到,理智也在逐渐回归,她一点点拭去眼泪,开始反问:“难道贵王府是平白收留我吗?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何必站在高处标榜自己。”

谁知周启方听后竟然大笑出声:“我知姑娘是一个聪明人。既是如此,请务必回去好好想想,拿出你所应有的诚意。”

“周某,随时恭候。”

宋清仪没有再说一个字,起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景亭。

平静的湖水泛着细碎的波光,偶有活泼的鱼儿跃出湖面,荡起了淡淡的涟漪。

周启方眼也未抬:“又在偷听?”

小舟上突然冒出了一个身影,正是他的养子周暇。

本在舟上小憩的周暇走上岸来,恭敬的行了一礼:“父亲。”

随后坐在宋清仪原本落坐的位置上,想着方才旁听到的情景,周暇忍不住问道:“父亲,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试探底细?”

周启方神色平淡:“公子所谋甚大。非数年不可完成。既然这些人前赴后继甘愿成为我们的垫脚石,何不用之?”

他又反问了一句:“一个送上门来有所图谋的人,岂不是最好的棋子?”

周暇不是很能理解:“何须如此麻烦,若是真的包藏祸心,不如直接…”

周启方轻笑了一声:“比起杀掉以绝后患,看她挣扎到最后,满盘皆输,难道不是更有趣吗?”

周暇忍不住抖了一下,察觉到父亲投过来的眼神,只能尴尬的转移话题:“那,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昭和郡主?”

“这重要吗?”周启方看着不远处的藏书阁,“她有恨,便是最好的武器。”

周暇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宋清仪孤身一人来大昌,费尽心思,就算不是真正的昭和郡主,但想必也是和真正的昭和郡主关系极为密切之人,公子和父亲都想放这根长线,钓出背后的那条大鱼。

只是,唉,可惜了。

周启方语气随意:“不过终归还是小姑娘,喜形于色,藏不住心思。”

他看着对面的周暇,似乎意有所指:“不磨砺磨砺,难堪大用。”

周暇微微低下了头,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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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东风(古言)
连载中梅又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