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仪坐在木凳上,准备脱去脚上那双沉重的油靴,尽管动作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但她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右脚底那颗水泡似是被她给弄破了。
问雨出去帮她打了一盆热水,回来时便见宋清仪低着头,正慢慢地褪去脚底的袜子,她放下铜盆,目光扫到白袜上的濡湿和点点血迹,顿时明白了一切:“姑娘,你的脚都磨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和奴婢说一声呢?”
“没事的,问雨。”看着问雨因担忧而皱起的眉头,宋清仪反而轻声安抚她道,“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在外面以姐妹相称,你怎么又自称奴婢上了?”
“姑娘你怎么还跟奴婢开玩笑。疼不疼啊。”问雨的语气里满是自责和心疼,她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了宋清仪的双脚,发现主要是右脚底部长了两颗水泡,此时水泡已然破溃,露出湿润发红的内里,左脚的皮肤仅是微微肿胀,倒是没有破损的痕迹。
问雨叹了口气,油靴本就厚重又不透气,穿起来别提有多硌脚了。别说是宋清仪了,就连她自己在那破山路上走久了,也是难受的紧。
难为宋清仪一路上竟然一声痛都没有喊过。
问雨站起身来:“我去隔壁找找袁管事,我记得她随身带了玉露膏,抹上之后应该会少些疼痛,也能好得快些。”
“不必了,水泡已破,过几日便会好的。”宋清仪轻声拦住了她。
问雨看着她那明显肿胀的脚:“这怎么能行,姑娘你且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说罢不等宋清仪再次阻拦,她便匆匆跑出了门。
宋清仪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将双脚放入温热的水中,仔细清洗了伤口,并用棉布一点点的擦拭掉水渍,再换上干净的绢袜和松软的鞋履。
一切和寻常一样,在她看来,这真的不值一提。
宋清仪站起身来,拿起了一旁刚刚脱掉的油靴,倒放在了屋内不起眼的角落。再将铜盆中的水倒掉,然后开始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刚到郴州之时,虽然宋清仪已经料到周启方提前安排好了宅院,但当她真正踏入周府之时,仍然意外于眼前的景象。
青砖红瓦,飞檐翘角,亭台轩榭,错落有致。每一处,都尽显古朴典雅之美。
不过是一个普通富商的身份,真的有必要安排如此宽敞气派的住所吗?还是说,这是他们摄政王府一贯的行事风格?
宋清仪和问雨被安排住在一个厢房里面,隔壁便是袁管事和方管事的房间,但是两人此刻似乎并不在房内,出去借药的问雨也迟迟不见踪影。
这处庭院的构造并不复杂,宋清仪大致逛了一下,无非就几间普通的厢房。但她初来乍到,打算再熟悉熟悉外面房屋的布局。谁知刚准备穿过一个回廊,迎面便撞见了一人。
竟然是周暇。
周暇下意识地看向宋清仪的双脚,随后抬起头,若无其事的和她打起了招呼:“宋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宋清仪也很意外:“周公子,您怎会在此?”
周暇似笑非笑的望着宋清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不,我听说咱们府里有人不过才走了半日山路,脚就磨破了,连路都走不了,当真是娇生惯养。”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前几日还听说了,此人不愿意扮作丫鬟,一心只想当富家小姐。不过现在想想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当久了,恐怕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用自己的脚走过路吧,还让她服侍旁人,啧,宋姑娘,你说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这一番颇为挖苦的话,已经不算指桑骂槐,而是直接点名道姓了。
不料宋清仪听完后脸上没有任何恼怒之色,她轻扬眉梢,反问:“周公子难道就只听说了这些吗?”
“嗯?还有什么?”周暇似是有点意外。
宋清仪直视着周暇的双眼,浅笑道:“你就不曾听说其他的传闻吗?比如,摄政王府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一样的爱嚼舌根子。”
“你说什么?”周暇以为自己幻听了,“你再说一遍?”
“清仪本以为这是小门小户才有的通病,现在看来,无论何处后宅都逃脱不了仗势欺人,搬弄是非的‘习惯’,哪怕是堂堂摄政王府,亦不能免俗。”
周暇不可置信,他指了指自己:“仗势欺人,搬弄是非?你这,是在说我们?”
宋清仪微微福身,语气不卑不亢:“清仪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周暇气急反笑,“要不是问雨四处替你寻药,你这热闹我都不乐意看,可你倒好,整个后宅都骂上了,现在可是连着你身旁的问雨都一起骂?”
“亏问雨一心为你着想。”周暇冷笑了一声,“当真是白眼狼。”
“问雨,确实尽职尽责。”宋清仪抬眸,那双澄澈的眼睛微微弯起,“不然她怎么会被你们派来监视我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暇似乎有些不耐,他握紧袖中的手,今天的宋清仪的态度很是奇怪,让他捉摸不透。
“周公子大费周章的来看我的热闹,清仪倍感荣幸。”
“只是周公子注定要失望了,您安排的戏虽好,但是情节太过于老套,我不觉得有何价值,看久了更会让人感到无聊至极。周公子若是有问题不妨直接开口,清仪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切莫再耽误彼此时间和精力。”
“另外,”宋清仪神色平静,“也请别再难为两位管事了。”
周暇神色一僵:“你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些什么?”
“清仪什么也不知道。”她微微颔首,“不打扰公子雅致,清仪先告退了。”
说罢,她便继续朝着前方走去,结果却在洞门处看见了方、袁两位管事,两人站在墙边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但是此刻二人面上再无任何刁难之色,想来应该是围观了全程。
一向不拿正眼看她的袁管事,此时圆润的脸庞挂着和煦的笑容,但一开口还是那风风火火的劲头:“宋姑娘这么巧,出来逛逛?”
宋清仪回以微笑,行了一礼:“清仪见过二位管事。左右无事可做,便出来看看。”
“行,那你先玩着,我们找一下暇公子。”
宋清仪侧过身子,让开了路:“管事请便。”
看着宋清仪渐行渐远,袁管事没好气的朝着走过来的周暇抱怨道:“我说暇公子,您下次别再折腾我们俩个老家伙了,半辈子都没做过恶人,却还要陪你演这场戏,可难受死我了。”
周暇丝毫不觉尴尬,还在那里调侃道:“是吗?我看管事姐姐分明享受其中,你那跋扈的样子演的真是出神入化,东街张姐都逊你三分。”
东街张姐是一个卖猪肉的商户,性子出了名的泼辣不讲理,路过的狗都要被她骂上几句。
“确实,”身旁的方管事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开口给我都吓了一跳。”
“去去去,你也不赖好吧,口蜜腹剑的笑面虎一个。”袁管事极其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哎不过看看人家的反应,恐怕早就识破我们了,咱们当真是跳梁小丑不自知。””
“安心,明明比我们还招笑的是暇公子。”方管事朝她眨了眨眼睛。
周暇无可奈何:“我真谢谢您二位,别拿我打趣了。”
回想起刚刚偷听到的情景,袁管事的八卦心思也起来了:“这姑娘什么来历,和你有仇?”
见周暇不吭声,袁管事瞪大了双眼:“天呐,不会是情仇吧?虽说暇公子你确实配不上人家,但你也不能恼羞成怒,这么报复吧,实非大丈夫之举。”
“这都哪跟哪?”周暇拱手求饶,“两位姐姐放过我吧。”
方管事也不禁回忆起一路上宋清仪的言行举止,评价道:“倒是挺沉得住气的一位姑娘,聪明且知进退。”
周暇哼笑了一声:“不聪明,怎么活到现在。”
“好了,不说她了。”周暇神情严肃的看向两位管事,“明天继续按计划进行,袁管事你随父亲一道,宋清仪,就麻烦交给方管事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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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仪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她发现这处宅子的布局很有意思,庭院之间的构造十分相像,甚至路径的走形都像是统一规划好的,稍有不慎很容易迷路。
而且她仔细观察了一些细节之处,这所住宅应该是翻新过一遍,不少墙面的裂缝处加了填补材料,甚至相邻墙体的厚度也有些差别,例如眼前的这扇洞门,更像是后来新建而成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似锦似火的晚霞在天边晕染开来,走久了之后脚底还是稍微有些不适,宋清仪准备原路返回。
饶是她记住了路线,走回去也颇费了一番力气,回到厢房的时候,问雨正坐在木凳上,两手空空:“姑娘你回来了。”她低着头,小声道,“玉露膏,被暇公子拿走了。”
周暇拿走了?
宋清仪很快便明白了,看来对方并非完全是来奚落自己,甚至是出于好心想要送药,可惜,反而被她落了面子,最后药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就没给她了。
宋清仪难得有些赧然,她强装镇定回应道:“嗯,没关系,我刚刚碰见他了。”
“姑娘,”问雨又喊了她一声,眼神似有愧疚。
宋清仪眉眼柔和:“不用说,我明白的。”
是我抱歉,问雨。
她在内心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