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满天下达官贵人最多的地方,京城的老百姓也因为贵地贵人多,从而承受了九州上下最好的基础设施和福利关怀,生存压力并不很大,反而很有些附庸风雅的闲情逸致,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搬着自家的板凳,在城门跟下聚众嗑五香瓜子、喝茶,议论些京城贵人之间的诡谲风云。
真真假假他们并不管,只要故事好听,便能海阔天空地聊上一整天。
但许是最近的会试风头过胜,竟接连五六日没人谈论达官贵人家的趣事,所有人都围着一个人,聚精会神听此人“吹牛”。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样貌平平无奇,穿着一身衙役的衣裳,脸色不面黄肌瘦,也不红光满面,是大部分普通京城人的面相。
但此刻他大剌剌的坐在众人中间,众星拱月般地被二三百斤时新蔬果与五香瓜子围着,身边摆着一个腌咸菜缸,里面赫然是小半缸铜子。
“继续说说,里面情况到底如何了?”
那衙役浅笑了笑,不卖关子了:“刘仕郎的长子,考到一半,将考卷撕了,啸然且去了。”
周遭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素闻刘仕郎家教甚严,又对这位大公子向来寄予厚望,刘公子考到半路,作出这番行径,出来后想必……下场会很惨。
一人哆嗦着开口:“我家住在刘仕郎隔壁,他家半夜时常传出杀猪一般的惨叫,伴随着敲肉的闷棍声。”
众人顿时脑补出一个被父亲杖责的惨儿子。
那衙役刚准备开口说出下一个情报,突然响起一声惊天的鞭炮声,劈里啪啦在众人耳边响起。
这才有人一拍脑袋,想起来:“今日是醉茶馆开业的日子。”
“醉茶馆不就在附近么?走走走,去凑个热闹。”
近来醉茶馆的京城各处都张贴了告示,其招牌“醉茶”更是传的沸沸扬扬,广为人知。
传闻这醉茶,茶水酽到极致,香醇使人欲罢不能,连饮几壶。几遍水过后,壶与茶叶仍旧香飘满室。
更叫人心动的,是醉茶馆的制茶师傅,乃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蒋太医是同门师兄弟。
但凡沾了皇家的边,即便是只没什么本事的三脚猫,也能得世人趋之若鹜。
毕竟御医不是谁都能见,但御医的师兄,毕竟长着一双见过御医的眼睛啊!
云虔一大早就梳妆好,准备出门,撞上了同样收拾完备的云潺。
云潺手中拎着一个装帧精美的书盒,云虔奇道:“爹爹今日要给谁见礼,竟如此大方。向来我只见过爹爹对酒铺肯舍得花大价钱。”
云潺瞥了云虔一眼,见女儿脸上并无愠色:“虔儿,今日洪伯伯的茶馆开业,我同秦伯伯一同去道贺。”
云虔眨了眨眼:“巧了,爹,女儿这里也有一份贺礼,原打算自己送去,既然爹爹也要去,那不如帮女儿一并带去?”
云潺皱了下眉,想问云虔何时同洪梅州熟到送开业贺礼的程度了,手臂顿时便是一沉。
司棠把云虔准备的贺礼架在云潺另一只空着的手上,恭敬地退后一步。
云潺本就有些佝偻的背,此刻变得更沉了一些。
云虔笑嘻嘻地凑上去,孝心大发地给云潺捶背,说是捶背,其实在不动声色地将云潺往外推。
云潺像被绑架一般地被亲生女儿赶出了门,只好无辜又狼狈地上了路。
他心中默念:等桃花花期一到,采到鹤川的玉静桃花,他一定早早带着虔儿回家!
夫人不在的日子,他被虔儿欺压得好苦。
送云潺出了门,云虔锁上门,独自往城南的狼尾巷走去。
昨日云虔拜访洪梅州,向他打听了牧云班的地址。
云虔心里终归放不下那花魁的事情,想着来亲眼看看。谁知到了牧云班,看着却萧条得很。
云虔心下诧异。
牧云班是如今京城最出名的戏班,风头极盛,几乎每日都有人家请牧云班去唱戏,且非富即贵。
牧云班的大院,怎会像这样,满地残破枯叶,也无人迹与嗓声?
云虔穿过大院,敲开房门,却见堂中素缟遍挂,哭声隐隐。
所有的布置和人们的红眼眶昭示着:
这分明是个灵堂!
云虔抬眼看向那正中的牌位,上面篆文小字,赫然是……班主凉涩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