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皱着眉头把榴莲肉剥离出来,全部放到端王手边琉璃几上的瓷盏内。
随后他欺身覆在洪梅州耳畔,终于有了点正形。
他用这种一般是奸臣密议惯用的姿势说:“方才我和仇铭在谈牧云班那位花魁。”
洪梅州化开一片榴莲肉,闻说抬眼朝端王看过去:“凉涩川?”
端王唇畔泛起一个表示肯定的微笑,顺手捞起一旁的茶壶,倒给洪梅州一杯茉香凉茶。
他轻柔地缓缓道:“对。上回她在鹤川唱《皂罗袍》,竟错了三个字,我原本心情好,发了个慈悲,不打算要她的命,命李湛将她赶出牧云班自寻生路,可她不知道对我的恩德有什么不满,她竟瞪我,我只好遂了她的愿。”
洪梅州阖上眼假寐,没有什么反应。
周绯月看看洪梅州,又看看端王,在两人之间诡异又沉默的默契中,一个冲动没忍住开口:“殿下罚了她什么?”
端王姿态恣意地斜倚在红木躺椅上,舒展着腰肢。他手脚都长,虽然平日饮食奢贵,却天赋异禀地依然劲瘦且匀称,望去赏心悦目。
他闻言垂眼,亲切地伸手扭动了一下右手中指上的萃红玛瑙戒指,随意回答:“哦,我叫仇铭今晚带人将她削去十指,扔到玄武街上了。”
周绯月微张粉唇,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个看上去有倾城之色、眉宇间净是闲散温和、语气永远温润缓慢的人,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么?
她盯着端王那长妖孽般美的面皮,试探性道:“殿下在同属下说笑?”
端王起初没什么反应,像是听到周绯月“天真”的话,被震慑住了。然后他从鼻腔内闷出一声短促的笑来,脸色比方才多了些开怀。
他倾身戳了戳洪梅州的肩膀,好笑道:“你家竟然有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她真是你的手下?‘出淤泥而不染’是什么意思,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云虔回房后,在自己的书桌上发现了一张花笺。她凑近后,发现上面写着两句诗:“深浅山色周意住,轻揽春风率衷情。”
是她熟悉的字迹,被她那个书法家娘亲夸了许多遍的江河的手笔。只是今日江河的字比起平常更为恣意,平日里他就不着调,写字能歪着写他绝不正着。
但今日他这份不正经尤甚与往日,他竟把短短两句七言诗写出了花。
云虔捧起花笺,忍不住笑出声——江河把字排列成一朵花的形状来写,这不是江公子的凭空创造,云虔桌上的玉净瓶里就插着他们上次去若曲山游春时摘回来的结香花。
他原来是照着这束花的形状写字的。
此人昨天晚上和云潺在酒桌上喝得烂醉,今早云虔难得早起包揽家中的早茶,她不在房中的时间,也只有在厨房和司棠一起煮粥的短短一刻钟。
她不由想象了一下江河醉着蹒跚脚步,鬼鬼祟祟跑到她房间里,然后留下了一个让她能够会心一笑的小惊喜的样子。
怪可爱的。
云虔把花笺端端正正地收好,展开一张崭新的宣纸,迎着轩窗提笔,勾勒出窗前的明月与玉净瓶里的结香花。
已经是深夜。
一片云随着风浮动,遮住月色莹光。她吹灭蜡烛,房间里的最后一丝光也随着气音消失。
她拔下发间的琉璃簪,一头青丝瀑布般垂落下来,滑落到颈间,有一丝溜进她中衣布料最里层。
感官在黑夜里被无限放大,充斥着黑与凉。
她脑中走马灯般地回想着前日独自出游,在鹤川上见到的那个花魁。
凉涩川诚然是个很美的女子,尤其是那双桃花眸,极具风姿,惹人怜惜。可惜那双漂亮的眼好像温柔错了人,云虔不知道该不该说她错付倾心,但端王看着她的时候,眼神分明如同看着一个被他用金银珠宝装饰得璀璨的死物。
云虔闭着眼不愿设想凉涩川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