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
茟奴正在院中洒扫,听闻阿泓的声音,扬眉浅笑:“你来啦,主公在书房。”
“谁要找他,我找你。”阿泓躲殷宗还来不及,哪里会自投罗网,书房那种地方八抬大轿请他都不去,他伸手去扯茟奴,“跟我出来。”
“可我还没扫完……”
“管他呢!”
阿泓夺过笤帚,一把扔到墙角,不由分说拽着茟奴往外走,径直出了府衙。门口值守的卫兵不敢阻拦这只小狼王,只得眼睁睁看他拉着大司马的“爱婢”走远。
吴城风气奢靡,宴请事频,故而开有许多酒楼,而会仙楼则是其中一等豪阔,阿泓把茟奴带到这里,将将坐下便有一人执笔纸而来,问客人用些什么。半大少年郎胃口奇大,阿泓又是个肆意豪洒的性子,才听了几个菜名,就让酒家不拘冷热温整,只管把好酒好菜端上来。
银盂碧碗,玉瓷牙箸。城中贵人作风讲究侈纵,即只有二人对饮,那也要摆够排场,碗碟置满一桌,不一会儿行菜者左手杈三碗,右臂至肩驮叠二十碗,稳稳而来。
阿泓见状新奇,拍手叫好,一转眼肉菜都已上桌,果子菜蔬无不精致。他拾箸夹起几片炙鹿肉塞进茟奴碗里。
“吃!”
茟奴不知他为何带自己出来,看着琳琅满目的佳肴,担心惹出祸来,遂小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
阿泓喝酒吃肉好不爽快,他虽早就潜入吴城,但因为相貌如斯,日常行事都是躲着人的,还要蒙脸。在章台街扮胡姬的时日,阿泓早就听说城内酒楼种种,特别是其中翘楚会仙楼,更是令他心神向往。本以为殷宗来了能跟他混几顿好的,哪知被他管得更紧,后来还因为没读书挨了顿莫名其妙的打,更过分的是,第二天不顾他伤势未愈,殷宗竟撵他同陈校尉去广陵调兵。
使骡子都没这么狠吧?姓殷的简直狼心狗肺,惨无人道!并且还舍不得把玉狮子给他!小肚鸡肠!
阿泓恨恨地想,把手里的肉想象成殷宗,恶狠狠撕咬一大口。
茟奴见他吃得急,倒了杯水推过去:“慢些吃。”
阿泓这才后知后觉她没动筷,“你不吃啊?”
“我还不饿。”茟奴见他胃口这般好,不由得想起章良,心道同样十几岁,眼前这个少年活蹦乱跳生龙活虎,要是阿弟有他一半康健就好了。她看着阿泓的眼神不由自主带上几分怜爱,唇角微微上翘,“不用管我,我看你吃。”
阿泓风卷残云,吃足喝饱后都不用张嘴说,茟奴主动递上干净帕子,还倒茶让他漱口。
“小可怜,你挺会服侍人的。”阿泓如餍足的兽,吃饱了神态懒懒。
“我只会这些,”茟奴并不恼,“换作其他事我也做不来。”她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本来章台儿女就是调|教出来服侍男人的,要是连这些伺候人的小事都做不好,鸨母还不打断她的手?
“那——”
阿泓的绿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问她:“你都是怎么服侍那谁的?他平时都叫你做什么?”
茟奴知道“那谁”指的是殷宗,眉头一低:“唔,扫地倒水,铺床叠被……都是些琐碎小事。”
其实殷宗甚少开口使唤她,不过她觉得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遂自觉“报恩”。但她身无长物,也只能做些奴仆活计示好。
“晚上呢?他要不要你暖床?”
阿泓冷不丁这么一问,惊得茟奴抬头看他,对上幽幽碧眼,只有切切实实的好奇,丝毫不见龌龊揣测或是有心讥讽。
“这……”茟奴语噎,刚才他声音不小,恐怕早已被邻桌客人听去,许多不怀好意的视线投了过来。
阿泓浑然不觉:“你说呀,到底要不要你暖床?”
茟奴着实被他吓到,慌不择路去捂他的嘴,难得露出羞恼到着急的模样:“别问了!”
“那你倒是回答我……唔!”
“没有没有!不许再问了!”
好不容易让阿泓的话憋回肚子里,茟奴薄面绯红,眸子里也像蓄了秋水,盈盈可怜,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阿泓定睛瞧她许久,忽然想起在章台街听到关于她的评价。
娇奴儿,可怜生,任他郎心似铁,化作柔肠几寸。
阿泓忽而生出一种奇怪感觉,好像终于窥探到了成年男子的隐秘。
“你……”他甫一张嘴,茟奴又紧张兮兮地看过来,他没再提刚才的话题,清清嗓子正色道,“你说的地方我去过了,但没找到人。”
茟奴听到前半句时眼睛明显一亮,含着蓬勃的希冀,但听阿泓说完,眸光瞬间黯下去。
阿泓见状安慰道:“问过左邻右舍,说是母子俩一起跟人走了,但不知去了哪儿。你也别难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兴许他们去走亲戚了,过一阵儿便自己回来了呢。”
原来自打茟奴回到吴城,就很想回家看看平娘和章良,但她身份尴尬,也不敢开口同殷宗说,只得托付阿泓帮忙打探一二,带个口信回家。哪知阿泓却扑了个空,告知她家里已经没人了。
茟奴有些沮丧,但并不难过,倘若她没猜错的话,带走娘亲弟弟的人应是阿六。当日她怕自己有去无回,便托阿六把积蓄都带给章良,并且留书一封交待去处。她故意在信中说自己得了贵人青睐,不日就会为她赎身,并且要带她回京城。她骗阿娘阿弟,说她得遇良人十分欣喜,以后一定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让他们不必惦念,她还说母女姐弟一场虽是缘分,但她去了京里就不好再跟乡下亲戚往来了,所以赠送一笔银钱,从此以后再无干系,各自安好。
她还给偷偷给了阿六一袋钱,请他照拂平娘和章良,最好能带他们去寻访名医,帮章良治病。阿六是个可靠之人,茟奴相信他答应了就会做到。这会儿听到阿泓这般说,她猜他们应该都离开了吴城,寻医治病去了。
也好,这样挺好。茟奴很欣慰,但同时心里泛起酸楚,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仿佛要从眼角涌出来。
蒲英飘零,何以为家?她没有家了。
阿泓见她眼眶变红,挠头无措:“你怎么了?我都没问了,你怎么还哭起来了……”
“没、没事。”茟奴有些哽咽,擦擦眼角挤出一抹笑,“你用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一路回府衙,茟奴可见的情绪低落,阿泓也因忽然“开窍”而心事重重,二人一路无话,直至在大门口分道扬镳都没相互打招呼。
守卫见状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一个红着眼睛像是哭过,一个改了性子不吵不闹……”
“难道出了什么大事?莫非这二人——不行!得向上头禀报,否则日后怪罪咱们知情不报。”
“对对,先给高将军说说。”
掌灯时分,茟奴照旧去寝房铺床。随侍这段日子,她也算摸清了殷宗的几分脾性,喜静爱洁,厌恶旁人乱动他的物品以及扰他清净。她先是拿暖香熏过屋子,再把被褥铺展开,检查过蜡烛和茶壶,一切妥当便退出寝房,住进相邻的耳房。这是大户人家值夜丫鬟住的地方,里头还烧着炉子,方便随时伺候主人家用水。
只是今天还没等她整理完,殷宗便回来了,比往常提前许多。茟奴见他略有吃惊,匆匆行礼:“见过主公。”
“嗯。”
殷宗随口一应,似是不经意瞄她一眼,却没漏掉她泛红的眼尾。他没说什么,踱步去了屏风后面更衣。
茟奴赶紧加快了动作,添茶倒水拨剪烛心一气呵成,匆匆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却想起床帷幔帐还没放下,又折了回去。只是越急越出乱,帐钩被流苏缠住解不开,甚至还把纱帐勾破了。
殷宗更衣出来就看见茟奴站在床边和纱帐银钩较劲儿。她背对着他,微微踮脚,两只细软胳膊抬得高高,愈发显得身纤腰细。
茟奴焦急得鼻尖冒汗,仍是打不开流苏死结,忽然一只大掌伸过来,醇浓冷松的气息仿若一道阴影,从后面包裹住她全身。
殷宗逮住银钩一扯,直接把钩子拽了下来,而纱帐也扯出一个大洞。
“这不就好了。”他并不在意床幔是否破损,反而像是数落般哼了一声,“啰嗦。”
茟奴不知该答什么,讷讷低头,绞了绞手指才敢说话:“床铺好了,奴儿告退。”
殷宗却没答允,而是一转身在床沿坐下来,径直发问:“今日和阿泓去哪儿了?”
茟奴心头“咯噔”一下,急忙解释:“只去了会仙楼,奴儿陪他用过膳便回来了,其他地方哪里也没去。”
殷宗逮住关键的字,眉峰上扬:“陪?”
“阿泓大人在那里用膳,奴儿只是陪侍,并无逾矩行为,请主公明察。”茟奴还记着上回为阿泓上药惹出来的官司,生怕殷宗以为她带坏阿泓,迫不及待一通辩白。
“那他——”殷宗睨过来,“欺负你了?”
他倒不担心这小奴带坏阿泓,谅她没这本事更没这胆子。但是当高铭来找他说了今日事之后,他竟生出一种荒谬的担忧。
小狼崽子会不会欺负这小奴儿?
他养大的孩子他清楚,野性难驯不受管教,又因不是中原人,骨子里始终带着反叛骨血,叫他向东偏要往西,而且特别喜欢争抢东西,若是看中了什么,不管不顾也要得手,就好比那只玉狮子,阿泓千方百计地想据为已有,才不管是否已经物有其主。
茟奴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懵,好一阵才摇头否认:“没有欺负奴儿。”
她说完这句话,殷宗便直直看她,仿佛要把她盯出两个洞来。茟奴素来不敢对上他厉如锋刃的视线,只得侧首垂眸避开一二,恰巧露出半截粉颈。
殷宗看了半晌,没从她脸上找出口是心非的破绽,终于挪开目光:“若是他做得不妥,尽管来找我。”
咦?茟奴狐疑。
“我为你做主。”
堂堂大司马的小奴,岂容旁人欺负?
开什么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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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马日记》
小狼崽:真的不要你暖床?
小娇奴:我只负责铺床。
大司马:暖床的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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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四章 会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