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走廊回荡着皮鞋踢动地面的咔哒声。于文瑾走在樊书弈前面,坚实的身躯后面追随者亲昵的尾巴。
两人久久没有作声。刚刚的对话就像在他们心脏正中间开了一枪,现在正在汩汩地朝外流淌着鲜红的血液。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这里,分不出一点精力。
脚步顿住,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座椅上的人被束缚着,焦躁不安地左顾右盼。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在座椅把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情绪的宣泄口。即使隔得有些距离,依然能看清面色透露出的慌张和不安。努力睁大的双眼不停地眨动,视线没有聚焦在一处,而是随着飘忽的瞳孔散射在房间各处。
不是一个能藏得住话的麻烦人儿。于文瑾当下就做出了判断。
“你去吧,我在外面听着。”于文瑾推了推樊书弈僵直的背,就快能摸到皮肉包裹下清晰可见的骨骼。
“可是……”樊书弈似乎有话要说,但被于文瑾无情打断。
“你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些吗?”这是一句提醒,也是一句警告。刚在张局办公室里,他就已经很不和人设了,这大概也是张局察觉异常的引线。
不过那是在张局面前,而且好在收到了正向回馈。
“我刚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就照着这些方向问就好了。”于文瑾压低声音凑到樊书弈耳边,淡淡开口:“他不是一个不容易开口的人,你只需要记住我刚才的话,只要他撬开他的嘴,我们后续的询问就会方便很多。你只需要记住,你现在是有线索的,你要有底气,无论我们现在在做什么,你都要保持这样的想法。”
说实话,于文瑾这话说得自己都有点儿没有底气。
看着樊书弈离开的背影,就像是在寒冷的冬日里淋了场大雨,让人无所适从。
但是他们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向前。现在想想,如果能像上辈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凭着一腔热血往上冲也挺好……偏偏就让他们摊上这么个事儿。
不过于文瑾赶在泄气之前就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人可以回头看,但只能朝前走。
推开门,樊书弈手心已经浸满了汗。指甲死死扣住掌中的嫩肉,留下一道道血色的痕迹。再触碰到冰冷的铁门的时候,只觉得阵阵刺痛。
“警官,我是家属,我是报案的!”男人看见有人进来坐在椅子上挣扎起来,手铐和椅背碰撞出当啷当啷的声响,敲在樊书弈心上的大锤更猛烈了些。
“坐在这里你还是这么想的吗?”樊书弈不知道是在对面前人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声音有点儿虚浮。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男人咬死了不肯松口,“我老婆好几天没回家了,我报了警也没有消息!你们不去抓凶手,抓我干什么?”
隔着玻璃,于文瑾看着樊书弈像座雕像一样愣在那里。细想了想,还是抬起脚步跟了进去。
门再次被推开,轴承吱呀作响,老旧的有些卡死的门栓咔啦咔啦叫个不停。
男人就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样,望向于文瑾,眼睛一亮,“警官!警官!你可以作证!我早上刚刚配合您们做完信息采集的!我是报案找我老婆的!你们抓错人了!”
审讯室里通常都是一张桌子配两把椅子,但今天不知怎么了,除了樊书弈坐着的椅子就不见其他可以落座的地方。于文瑾冷着脸在屋内扫视一圈儿,长腿一曲,靠坐在了狭长的桌子上。
“你可以不做回答。”于文瑾一直手撑在桌面上,指甲一下一下地敲着,清脆有节奏地鼓点儿让人心里发毛。
“如果你听完我的话依然觉得不想开口的话。”
秦德彪抱着一摞文件下楼的时候,在拐角处正好撞上了从走廊另一侧走过来周天琦。
“你也去找张局吗?”秦德彪捂着撞红了的额头,看着脸前儿面色暗沉的周天琦有些疑惑。
“嗯,听说你们之前违禁药品的案件有进展了?”周天琦没有动地方,估摸着是要等他一起。
秦德彪心下暗自感慨,警局消息传递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儿。他去报告的时候周天琦并不在现场,等他从张局办公室出来,周天琦就被支去抓捕了。就算上来回路程加上行动时间,剩下充其量一个小时。就这也能快速掌握第一手动机。
“你消息还挺快。”
“之前文瑾和我说的,不是说有并案的可能吗?”
话其实这么说没错,但实际上周天琦不过是歪打正着撞了个乌龙。樊书弈当时告诉他的是车祸抓捕和秦氏集团的涉案,是他自作主张猜测可能和之前KTV那次有关联。而现在联系上的的是碎尸案和前阵子的违禁药品案。
“啊?”秦德彪闻言一愣,于文瑾现在还在审讯室里,是有多之前?
今天上午他在拿到于文瑾给他的止咳药瓶儿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儿。他之前就做了违禁药品案的化验,但是没什么头绪。这次好好一失踪案,再怎么也是一平常的杀妻案,怎么就能拎回来这么个药瓶儿呢?所以他自行在查DNA的时候,顺手就验了一下成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们之前缴获的只是普通的止咳药没错,这次带来的瓶子残留成分可是实打实要人命的东西。正想着去给张局报一下,去的路上就碰见一实习生拎着个包四处乱晃悠。一打听,说是上次观察室落下的,正准备给失物招领处送呢。
本来也顺路,他当时热心肠一上来,就接过了这么个差事。走到一半儿不小心把包掉地上了,咕噜噜滚出个香水瓶。他也不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他最初只是奇怪,明明是个男包,居然装了款女香。拎起来想着闻一下吧,才发现一点儿味儿都没有。
法医的灵敏程度肯定是和平常人不同,他不会第一时间想到矿泉水,他只会想到各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不,手一晃荡,发现这东西和水的流动性不一样,还能在瓶身上留下痕迹。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和于文瑾带回来的药瓶做比对,但巧就巧在这么一对,还真是同一个东西!吓得他是赶紧往于文瑾办公室跑,被锁住的门拦在外面,他才想着去找张局做汇报。
这不,一冲进门儿,就看见那么两尊大佛,他心里也就有数儿了。
问题是他怎么发现这个东西的,他连和张局都没详细解释,并案这件事儿周天琦是怎么知道的呢?
“走吧。”周天琦没给秦德彪留任何的思考空间。
他一看秦德彪那样儿是要去汇报的,估摸着这会儿张局正着急呢。
“嗯,走吧。”秦德彪示意周天琦走前面。
秦德彪跟在后面,自然不能放过观察周天琦的大好机会。他总觉得今天警局上下都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好像大家都揣着个秘密不能让人知道似的。周天琦也是这样。
他之前印象了里的周天琦能文善武,就是人特别死板,感觉比张局还像个老头儿。但今天碰巧这么一八卦,总觉得像是换了个人儿似的。
“张局。”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人停在了那扇熟悉的门前。周天琦在,秦德彪自然不能一脚踹在门上,只能看着他老老实实敲门,等到里面的人回答才跟着进去。
“诶?你俩怎么一起来了?”张局看上去有些意外。
“在楼梯口碰上了。”周天琦手垂在两侧偏前的位置,腰背挺成一条直线。
“啊……”张局了然。随后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小秦,你先出去等我一下。”
“诶?”秦德彪搞不清楚状况。张局上午不还说越快越好吗?怎么现在报告堆到眼前儿了,反而还让他先出去?
“张局你不是着急要……”
张局脸上的皱纹稍稍一动,眼中攒聚出一小点儿的笑意,“你在门口等我一下就行,我和天琦说点事儿。”
“哦,好。”既然张局已经这么开口了,他还能有什么说法呢?探究的神色短暂的停留在周天琦身上,便被关上的门拦住视野。
张局抬头定睛注视着门已锁好,才缓缓开口,“你要说什么?”
张局的语气非常的笃定,听得周天琦都一愣。
“ 张局,秦医生说之前的违禁药品案件已经有了新的眉目,总局有并案的打算,我想申请参与案件侦查。”
张局听罢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连嘴角都耷拉下去。大手在桌上一拍,有几滴茶水从杯中飞溅,落在木色的长桌上。
“我不同意!”
“张局……”周天琦
“不可能!想都别想!”张局压根儿不给周天琦一点儿说话的机会。
“可是樊书弈和于文瑾还有秦德彪都可以加入,为什么我不可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张局看着眼前逐渐焦躁的人儿,话堵在嘴边儿却无法开口。
就是因为周天琦做得太好了。所以面对这样血淋淋的事情,他必须把周天琦藏在身后。
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怼在脸前儿,他甚至还可以触碰到樊书弈和于文瑾冰冷的身体。
他不能再失去周天琦了!
这是他最钟爱的徒弟!
樊书弈和于文瑾审讯回来,就见着这么一副场景。
秦德彪扒在张局办公室的门上,一只耳朵死死地贴住,另一只耳朵用手拢住,拼了命地打探屋里的消息。就像是在门里横向生长的喇叭花。
看见两人靠近,腾开一只手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缓慢无力,生怕手中的报告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干嘛呢?”樊书弈做了个口型,没出声儿。
屋里吵起来了。秦德彪一根手指指了指门,示意他们俩过来听。
虽说这种老式的建筑看上去总有那么几分破败,但隔音效果要比想象中强得多。隔着一道门,他们对于争吵的判断已经不能依赖于语言,而是晃动的门和同频共振的地面。
声音骤停,隐约有脚步声响起。
三人就像被掰弯过头的弹簧,猛地跳起。巴不得现在就拎出一副扑克儿,假装热火朝天。
周天琦出来就看见三个人魂不守舍的状态,心下一紧,但表面上淡若清风:“张局让你进去。”
话是对秦德彪说的,但眼睛却落在于文瑾身上。四目相对,于文瑾捕捉到了一丝被掩盖住的杀气,略微皱了皱眉。
“走了,发什么呆呢?”樊书弈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清醒过来。
抬步进门,不知怎么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召唤似的,他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差点儿惊出一身冷汗。
他过去和周天琦的接触不是很多,但多少对樊书弈和他的关系略有耳闻。
周天琦的眼神似乎像是穿透了这具身体,直达灵魂深处的锋利。微微眯起的眼睛像是在笑,但又像是在辅助视线的聚焦,卧蚕处不受控制地弹跳,反而带得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丰满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能清晰地看见主人隐忍的情绪。隐约间喉结上下滑动。
如果于文瑾心思再安静些,他会记得记得,人一般会在两种情况下做出吞咽口水的动作。要么是局促的心虚,要么……
是杀戮的激动!
可惜他当时沉浸在那个眼神里,并没有多余的考虑。
他们离得太远了,听不见张局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