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停车场空间有点局促,周天琦就站在不远处等着他,樊书弈打心底一阵发毛。
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怎么就不喜欢周天琦这个人的,但归根结底就那么一点,这个人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
无论是作为樊书弈,还是作为于文瑾。周天琦看上去都怪怪的。每次和他接触都像隔着层透明玻璃似的。
“上车吧。”张局的派遣又不能拒绝,眼见着已经走到车边上,周天琦先一步拉开后座的车门,比了个请的手势。四目相对,樊书弈甚至在那种类似于疑惑的神情中,看到了那么一点儿……温柔?
不过周天琦对于情绪的把控非常娴熟,还没等他继续深究,周天琦就错开了眼神。
樊书弈在大脑里过电影儿一样回顾了于文瑾和周天琦的交手,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反应,最后只是绷着个冰山脸回了一声“嗯”。
车开出去好远,俩人都没机会对上话。前座的小古完全无视了后座的两尊大佛,和开车的实习生聊得热火朝天。
“等下主要看痕检那帮家伙能找出什么吧。”周天琦抱个膀子坐在那儿,也没什么沟通的**似的,就简单描述了一下现场:“今天早上抓捕的时候我大致看了一眼,但是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
“文瑾,你有什么想法吗?”周天琦大致陈述完现场情况,话题就落在了樊书弈头顶。
“到现场看一下或许就有了。”他并没有给出准确的结论,他现在每一句话都像是哑巴公主踩在刀尖上的舞鞋,但凡露出一丁点儿破绽,他都可能就此化作一缕泡沫在人世间消失。
车内的气压低得出奇。靠着车门,他能听见放大了的熙熙攘攘,路边不知道谁的叫骂声一路不停。城中村的路不是很平坦,颠簸时能清晰地听到衣料摩擦起电的声音。那火花简直快要灼伤他那不堪一击的小心脏,把他轰了个四分五裂。
“别开窗了,你身体不好容易吹感冒。”
樊书弈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气氛,贴上车窗按钮的手还没来得及按下被另一边拦住,抬头就看见周天琦殷切的眼神。
“小古,你窗户留个缝儿,透透气。”
似乎另一边儿的人也觉察到了冒犯,不露声色地抽回手臂,盖着手背的热气就这么消散掉,留着一丝滚烫的余温。
“痕检那边儿鲁米诺反应测试做了没?”樊书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巴不得给自己两拳。
“早上抓捕的时候就过去了,等下到了应该就知道了。”周天琦倒是没有觉得惊讶,于文瑾不比他们总出外勤的,对于环节顺序了解不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根据荧光反应可以判断,第一案发现场应该就是厨房拐角这儿了。”痕检组不知道是派了哪位过来的,隔着个口罩,樊书弈还真没认出来是谁,就能看着个圆溜溜儿的眼睛在透明帽檐儿下眨巴着。
“呈喷溅状,主要在墙拐角处。这个运动轨迹符合陈诚太太的身高。”带着手套的手大致比划了一下,“这个位置刚好就是颈动脉的高度。”
随后小哥在地上指着一道儿不太明显的痕迹,做了个提刀的动作:“差不多这么个角度,死者呈站立状态,凶手从背后下刀,凶器上的血迹被甩出来,在地上留下的痕迹。他们家比较小,对面这堵墙上应该也是溅到一点儿的,但被有意打磨掉了。地上这些很浅的应该就是拖把或者抹布简单擦拭过,没有特意用什么药剂处理。凶手算是有意规避了案件现场的呈现,但是对于血液痕迹完全没有处理的经验。”
“凶器找到了吗?”案件基本已经定数,现场情况也已经明了。现有证据抓人是足够了,但是还有些琐碎的事情需要落实到报告里。
“我们现在因为还没有找到被害人的……全部尸体,所以还没办法确定凶器。不过周队和我说了,陈诚的交代是脖子有一道长的伤口,初步考虑就是水果刀菜刀这一类。我检查了案板的痕迹,他们家的刀具不多,都在厨房没有带走。除非是预谋杀人,凶手带来了其他利器。”
血泊就在厨房拐角的地上,地面有拖行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客厅,应该是确认无生命迹象之后才移动到沙发上的,还能看到沾了血的脚印。根据拖鞋的纹路可以判断是来自陈诚儿子的。
还有就是水槽。
不过水槽有血迹反应也算是正常现象了,如果陈诚老婆做的是鱼的话,开膛破肚一定要在这里完成。
“他们家冰箱呢?”樊书弈总觉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近在眼前,但就是一直被他们忽略掉了。
“冰箱门以及附近都没有明显的荧光反应,我们也扫查过了,没有人体组织。”
“……”樊书弈有时候还真佩服能一板一眼顺着课本破案的人的,“我是想问,冰箱在哪儿,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被我们忽略掉的线索。”
“哦。”痕检小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那个长得像玻璃柜那个就是。他们家的冰箱有些年头了,我当时还没看出来……”
确实,摇摇晃晃几个薄塑料壳子,插上电线,就是陈诚家的冰箱了。看样子他们家经济条件还是挺一般的。
想到这儿,樊书弈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不太富裕的家庭……
冷藏层放着几把打绺儿的芹菜,叶子已经有些蔫儿了,失去水分的枯黄在这么个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明显。看来这冰箱的保质效果是真的挺有问题的。不过樊书弈觉得更大的可能是,这是陈诚太太遇难之前买回来的,已经有些时间了。
一共小三层的隔层乱七八糟堆着装菜剩下的塑料袋,有些甚至还带着泥土。在这么个混乱的阻隔后面还有小半块冬瓜,但是因为靠着冰箱内壁,已经冻掉了,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糜烂。
除了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调料,上层基本和空的没什么区别了。
冷冻层的抽屉有些不好使,樊书弈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抽开,崩出来一溜儿的冰碴儿。如果抛开制冷问题,那这只会出现一种情况——长时间的开门,让冰箱的制冷效果打折了,化掉的水珠儿重新冻结在轨道里,才会把抽屉锁死。
隔层里零零碎碎放着几块切好分好的肉,保鲜袋上面还贴着手写标签。拎上来细看,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烩牛腩。樊书弈鬼使神差地翻出所有袋子,发现上面的标签不尽相同,有的是单字炒,有的还简单地写了炖汤。看来陈诚的太太还是个很有秩序的人。
他试着抽开最下面一层,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裹着冰碴儿的黄鱼。
陈诚说的鱼!樊书弈脑子里就这么一个想法。他试着在冰箱里继续翻看,也没找到第二包放着鱼的袋子。这个塑料袋是应该是在超市买鱼的时候就用的袋子,封口处被打了标签,是在两条鱼中间的位置被破开的。
可为什么是两条鱼呢?樊书弈掂量着算上尾巴也就巴掌大的袋子,剩下的这条鱼明显是化过再冻上的,冰碴儿上看不出另一条鱼的弧度。而翻到袋子的背面,标签上赫然一个大字:煎。
“文瑾,你在干什么?”周天琦刚从卧室里出来,空荡荡的双手显然是没什么发现。他看着樊书弈拎着条鱼比比划划,一副想要去跳大神的模样儿,怔怔开口。
“你蹲下一点儿。”
“怎么了吗?”
“你说……”樊书弈自己都有点儿拿不准这个说法,“凶器一定是刀吗?”
周天琦不露声色地皱了下眉头,似乎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好笑的提问。
“我们不知道伤口截面是什么样子的,自然不能确定。我们只是听了陈诚的话先入为主,会觉得是刀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记得陈诚说,那天晚上他老婆给他做了鱼……”努力搜刮着大脑里仅存的可用信息,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你是在冰箱里找到什么东西了?”
“不是……我在想,冷冻过的鱼尾巴,是不是也算利器?”
周天琦还在心里画着隐形的案件分析图,试图把现有证据往上靠。
“他们家的经济水平很差,但是绝对没差到一顿饭只能做一条鱼的程度。极大的可能就是那个鱼根本就是给两个人做的,或者说,压根儿就不是他们原本的晚饭呢?”
周天琦身形一顿,就准备往外走:“你让樊书弈再去做一次提审,要细节一点儿的,吃了什么,几点吃的,什么口味的。来几个人跟我出去找这小区的垃圾房!”
这种老式小区还没到雇佣专门的清洁阿姨的程度,也没有放分区的垃圾桶,那也就意味着基本上会在垃圾房统一等车来收。而这个城中村的实际入住率还没有很高,那也就是说……
如果运气好,陈诚他们家的生活弃物完全可以留到三天时间的。
“不用了。”樊书弈把剩下的鱼扔回隔层,当啷一声关上冰箱门。
“直接调监控,现在我们也只是推断。如果说单凭陈诚的口供和止咳药的化验报告,能先确定陈诚儿子的嫌疑。那现在屋里这些足够他儿子认罪了。在垃圾堆找凶器的人海战术我们现在已经铺不起了,有空还是去污水池做复原吧。走访寻调,先抓人。”樊书弈从来没觉得自己还能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其实从理论上来讲是没有问题的。如果真的是鱼作为凶器,那就算陈诚他儿子说了,他们也未必能从漫如山海的垃圾堆里找到。如果不是,那就等着他开口就好了。只要案件逻辑齐全,其他证据足够强势,没有凶器也是可以结案的。更何况,尽快抓到这个人,KTV涉毒案才能更快地推进下去。
“她儿子面临的指控除了杀人,还有涉毒。这么个处理方式,心理素质也强不到哪儿去,回去撬开他的嘴,总比去垃圾堆里拾荒要方便得多。”
周天琦抬起的脚步又顿住,转过头来露出不悦的神情。他差点儿忘了,周天琦这么一老古板,是绝对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丝渺茫的可能的。
不过周天琦的话还没开口,口袋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什么事?”周天琦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刚才的皱眉只是皮囊的自主动作。
“好。”周天琦应声挂断。再抬起头,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他们通过监控查到了陈思宇的地址,樊书弈已经带人过去了。你看一下有没有其他能证明推断的可能?等下如果有消息,让小崔先送你回局里审讯吧。”
“我先去楼下和门卫打听一下,如果还没被收走我再叫人下去。你们的案子紧急可以先抓人,但这个案子既然张局交到我手里……我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