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往事第十五

余恕再次醒来时,时间已经快要临近傍晚。刚刚醒来的他脑袋还有些昏沉,一时还有些分不清时辰。缓了神后正要起身,就冷不丁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醒了?”

余恕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扶稳滑倒下去,下一刻就被人从背后扶了一把,稳住了身形。

周霁垂着眸子看余恕,丝毫没有理会余恕那震惊的目光,“既然病着就好好躺着,别还想着乱跑。”

将余恕扶着靠在床上后,周霁就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床边。

余恕看着周霁有些愣神,“周大人?”

“嗯。”

听到周霁的应声后,余恕的神情更加古怪了,“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周霁迟疑了一秒,随后说道:“我来看看你。”

余恕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就在这时舒华盛端了刚熬好的药进来,见到半躺在床上的余恕,激动的上前道:“小公子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余恕有些疑惑的看向舒华盛,神色有些不解。

“没什么,就是昨夜小公子不小心染了风寒,今早发了烧,现在已经退烧了。”舒华盛怕余恕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又该自责自己麻烦别人,便避重就轻的答道。

余恕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舒华盛,虽然他的确有些发烧过后的无力感,可是旧疾发作后的那种感觉似乎也同样在影响着自己。他不懂医术,可是病得久了也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的状态。

舒华盛见到余恕的神情,就知道余恕应该是没信的,他有些求助的将目光落在了周霁的身上,祈求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大人能救自己一回。

好在周霁这次倒是没有无视着舒华盛,他无比顺手的接过了舒华盛手中的药碗,“先来喝药吧,你现在不能再受凉了。”

余恕看着周霁无比自然的端着碗,将盛着药汤的勺子递到自己的嘴边,有些犹豫的伸出双手,想要接过碗,“我自己来吧。”

周霁就像是没有听到余恕的话一般,继续保持举着汤匙的动作。余恕和他僵持了半晌,最后仍是妥协般的低头,就着周霁的手喝了药。

舒华盛见状,忍不住在一旁感叹道:“周大人对我家小公子真好,明明自己还受着伤,还担心我家小公子,在这里守了一下午。”

余恕一愣,一抬头就看进了周霁的眼眸中。不知何时开始,这双眼眸中就没了初见那天的冷厉和轻蔑,取而代之的是温和与他看不懂的幽黑。

如果不是两个人离得近,余恕大概也不会察觉到周霁那僵硬了一瞬的身体,即使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也依旧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

夜色逐渐降临,寒冷总是格外的偏爱这座小城,入夜后天又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将整片天地都涂成了白色。

余恕白天休息够了,此刻也有些睡不着,他想到前不久周霁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这次舒华盛给他熬的药格外的苦,仅仅是喝了一口余恕就恨不得想要把药吐回去。等他苦哈哈的将药喝完,舒华盛端着空碗出去之后,周霁就突然出声了。

“以后不会了。”

余恕正想着找什么理由让舒华盛将药换回去的时候,就听到周霁的这句话。他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的就反问了一句:“什么?”

周霁将手摊开到余恕的面前,一块小小的方糖就出现了周霁的手心。

“没什么。”周霁等到余恕接过糖,这才答道。

可是余恕看他眼神的时候,周霁却是罕见的别开了眼睛,没有正视他的眼睛。

*

翌日,余恕刚刚醒来,就再次见到周霁出现在自己的屋内。

“周大人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下,你自己还受着伤呢。”余恕看着周霁在桌边给自己倒着药,忍不住出声问道。

周霁听到余恕的话后,动作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小伤而已,不必在意。”

余恕张了张嘴,本来想说都快捅对穿了,还小伤?可是突然想到周霁身上的那些伤疤,似乎和那些伤比起来,这个的确算是“小伤”了。

“你不怕死吗?”余恕忍不住问道。

这样一个浑身都是伤的人,似乎从来都是向死而生的,无论是面对什么样的事,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他有些好奇,这样的一个人,是否真的不怕死。

“很小的时候会怕,不过后来就不怕了。”周霁说着,又将药匙递到了余恕的嘴边,“小心烫。”

后面那句话说完,余恕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周霁自己愣了一下。这样关心别人的话,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说过了。

“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是杀手了吗?”余恕问道。

周霁稳了稳心神,将心头的异样甩去,这才回复余恕的问题:“你很好奇?”

余恕以为周霁不愿意说,怕把好不容易哄得愿意和自己说话的人又气走了,便连忙解释道:“你如果不愿意说的话也没有关系……”

“没什么不能说的。”周霁打断了余恕的话,“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和你说说我以前的故事。”

余恕立马坐直了身体,用眼神向周霁表达自己很感兴趣。

周霁将药喂完,然后又换了粥过来,不过仍旧没有给余恕拿碗的机会。余恕有了前两次的基础,现在也没有和周霁客气,直接就着周霁的手喝了一口。

粥刚进嘴,余恕的眼睛就亮了一下,“甜的?”

周霁没有说话,也算是默认了。余恕仅看了一眼,就猜到这应该是周霁自作主张放进来,而不是舒华盛的安排。

“快讲故事吧,不要吊人胃口了。”余恕喝了两口粥后,嘴里的苦味散去,于是忍不住催促道。

周霁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才开口道:“其实这个故事也蛮枯燥的,不过都是一些一成不变的生活罢了……”

故事的一开始,仍旧是十年前的那场浩劫,战乱纷扰的年岁里,似乎谁都无法独善其身。周霁生在书香门,无论往后是继承家业还是考取功名,都该是一生顺遂,令人仰羡的。可偏偏天不随人愿,在周霁十一岁的那一年,一切都变了。

自西北郡王举兵试图攻入皇城起,各地郡王都相继起兵。一时间尸横遍野,似乎就连那天都成了红色。

权高位重的人想要争夺皇位,普通的百姓受战乱影响,连基本的饱腹都无法做到,于是他们便将目光放到了他人身上。官兵的不敢抢,于是便将手伸到了没有什么威胁的周家。

周家当时的家主虽然有派人看守,可是怎么也无法阻挡得过前赴后继的人们。

周家几乎是被洗劫一空。

等到周家再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后,那些人终于露出了丑陋的嘴脸,他们甚至将这场战乱的错误归咎到周家的身上。

“明明这是和周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可是他们却还是坚信自己的说法。可能他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事实,而是一个维持自己伪善一面的工具吧。”周霁轻笑了一声,说道。

事情的导火索是税收再次加重,那些曾对周家恶语相向的人们一齐聚集到了周家的门口,破口大骂着周家的所有人。无数诅咒和污秽不堪的言语从那些从前和睦的邻里嘴里吐出来,周家再次选择了闭门不出,可是这次他们却没有打算放过这个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的一家人。

一把大火不过瞬息就吞没了这座宅子,府内的所有人包括家丁在内,都死于非命,他们的尸体倒在这座死寂灼热的府宅中,与它一同化为灰烬。

周霁是侥幸躲过了那些人的视线,这才没有被立刻杀死,可是他也被困在了火海里。

那个傍晚,他眼睁睁看着火苗将天空照得彻红,火光一路烧到了夜幕降临,恍如白昼。

他倒在了火海中,醒来时已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醒了?”

周霁看到了救他的那个人。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知道他很强。

后面的一切似乎都顺其自然了起来,他想要报仇,而那人需要一个替自己扫平一切的工具。周霁孑然一身,那就代表他没有任何弱点。而且他年纪还小,正适合培养成心腹。

周霁在习武这件事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短短数月就几乎可以与那人打成平手,不过他从未想过争夺权利。他回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住处,亲手杀死了所有人。

复完仇后,周霁重新回到了那人的身边,他替他亲手扫清一切障碍,算是还了他的恩情。每每事成之后,他都会拒绝掉所有的答谢,只是把那人的身边当做自己短暂的歇息地。

那人知道周霁不会威胁到自己,也就随他去了,只是偶尔也会提起,如果哪天真的倦了这样的生活,也可以自行离开。

“我没有索要任何权利,孑然一身的人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但是他也知道,我也不会永远向他效命。”周霁说完最后一句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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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行其野
连载中砚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