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祈澜嘴角挑起一抹笑。
“有发现什么吗？”
黑羽思索道：“听口音不是这边的流民，倒有些像西南地域的人。但穿的衣服料子却是这边产的，说不准他们已在这边生活了几年。”
口音类西南……会跟富贵山庄有关吗？时间太巧，祈澜不得不怀疑。
黑羽向祈澜请示：“公子，可要放慢行进速度等一等他们？”
“不用。”祈澜又翻找出那一摞地方志，慢悠悠道，“兔子急了才咬人，我们不能太被动了。让队伍加速，但别太快了。这样既能吊着他们，又不让他们轻易跟上，留个他们能看见的影就行。”
黑羽领命：“明白。”
他们赶在黄昏之前进了城，这座小镇不大，在外面的行人也不多。祈澜叫停了队伍，从马车里出来，故意放开声音道：“有些胸闷，我在这茶棚坐坐，你们先去客栈放行李。”
茶棚人少，祈澜随便挑了个位置坐。黑羽在一旁持剑而立，看得人望而却步。
一盏茶后，那一行人还是跟了上来，脸上难掩焦急之色。
祈澜全当没看见，付了茶钱就要走。
“……我们认识公子！”
几人到底忍不住了，只得又拦下祈澜。黑羽手腕一转拿剑鞘隔开了几人，冷声道：“退后！”
见祈澜站在原地不动了，几人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刚才我们太慌了，答错了答错了，我们真的认识公子！要不公子你再重新问一遍？我们一定好好说！”
祈澜问：“那我是谁？”
几人齐声答道：“您是救苦救难的蓝衣公子！”
噗——祈澜差点被口水呛到，这种被陌生人在现实里当面叫网名的既视感。他何德何能与观世音菩萨齐名。
祈澜在衣袖的遮掩下掐住大腿，面上还镇定地问：“你们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拦在这里？”
“因为我们听了公子的故事！”
“世人皆知听雨楼祈三公子，能劫富济贫除暴安良！为我们老百姓伸张正义！公子的故事已经传遍了，我们实在走投无路，只得冒险拦下公子的马车。”
几人长叹口气：“只是说来话长。”
祈澜没兴趣听他们故弄玄虚，直接道：“那就好好想想怎么说，再有几日就到富贵山庄，诸位的时间不多了。”
几人心惊，猛地抬头看向祈澜。
“江湖传闻并不完全算数，我这人素来心狠，更不喜欢掺和是非恩怨。”祈澜清清冷冷的脸上浮出一抹浅笑，“倘若再有隐瞒，就别怪我不近人情了。”
黑羽侧目，他的心落了地。江湖门派最忌讳盲目心慈，如今看小公子虽然脑子坏了，但到底还有几分此前的性子，不至于受人摆布。
只见小公子负手一笑，江湖之中谁不知道祈三公子他漂亮、聪明、脾气不好。
晚些时候落了雨。
从江南到西南，一进入雨季就晴时极少，天气总是阴雨霏霏的缠绵样子。客栈的窗子高，正适合祈澜趴在上面赏雨，雨丝飘落在脸上，能让他有身处真实世界的实感。
黑羽进来送暖身子的药茶，轻声道：“那几个人想要见公子。”
“晾一晚上，明天再说。”祈澜看着药茶半天没挪地方。该说不说，祈门主武学水平如何未可知，开药方的本事却是一流，一流的好用，一流的难喝。
黑羽打开一盒子蜜饯，盒子中嵌了层冷玉消暑降温，以防食物变质。不过这些东西大多等不到变质就被祈澜吃掉了。
毕竟小公子脑子虽然坏掉了，但胃口变好了。如今真是非常能吃。
祈澜捏鼻闭气一口干了药茶，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三颗蜜饯都放进了嘴里。
“公子，门主的方子里特意写了，要公子少吃些甜物。”黑羽看看祈澜飞快咀嚼的腮帮子，到底没忍心再说下去，倒是又搬来一壶茉莉花茶，解腻又爽口。
蜜饯治愈了被药茶苦抽巴的祈澜，他端起茶盏吸溜吸溜地喝茶。他知道蜜饯吃多了不好，但不有那句话嘛，不能抛开剂量谈药性，蜜饯亦是如此。于是他理直气壮地摆摆手，故意耍赖道：“无妨，事不过三，我只吃了三颗。”
黑羽：“……”他满头黑线，公子脑子坏掉之后竟然还会玩文字游戏了，事不过三哪里是这么用的。
祈澜赶紧岔开话题，问起白天硬要跟过来的那伙怪人。
黑羽答道：“那几人被安排到了不同的房间，有咱们的人看着。说不准明天一早他们就什么都说了。”
祈澜又拿了个桃子吃，听到后狡黠一笑：“用不了明早，让大家今晚早点睡。”
果然如祈澜所说，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那伙人便梆梆敲响了隔壁包房的门——听雨楼的人实在是多，直接包下了一层，穿插着住把这伙人都隔开了。反正隔壁住的不是平常住客，那就随便敲响哪屋都行。
这伙人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被硬生生晾了一晚上，听雨楼那帮手速够快手劲又大的高手们就跟哑巴似的，只会瞪着黑漆漆的眼睛来活扫射。
吓人。
自己的同伴被隔到了不同的房间，连个商量开解的人都没有，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精神，眼看着天色将明，他们终于都躺不住了。
“大哥，他们怎么还没醒？是不是咱们敲的动静不够大？”
“不能吧，我手都震麻了。”
“那是什么情况？啊呀！他们不会把我们扔下偷偷跑了吧！”
“刘二你别胡咧咧，蓝衣公子是言而无信的人吗？”
“就是，人家大门大户出来的，还能骗咱们？图啥啊？就咱们现在这样，还怕被骗吗？”
“……”
“你们别顾着说我！昨天是谁一开始就撒谎的！把人家惹生气了差点不理咱们！”
“你们再喊大声点，整个客栈都知道了咱们来他们门口堵人了。”
店小二尴尬地站在几人身后，肩上搭着的毛巾摇摇欲坠，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出声：“各位客官。”
“啊呀！”这伙人齐刷刷回头，脸上一阵惶急一阵后怕，颜色异彩纷呈，“你你你……”
“嘘——”店小二双手合十，卑微道，“各位客官，这天还没亮，还是小点声吧，莫要扰了其他客官休息。几位若是睡不着，可到楼下大堂坐坐，后厨正在做早饭呢。”
他们哪里还吃得下去？可若真的把其他住客吵醒，说不准那蓝衣公子顺带也更嫌弃他们，得不偿失啊！队伍里最年长的人犹豫半晌后一跺脚：“回房间，等天亮了再说。”
终于清静了。
最里面房间的祈澜取出用布帛和棉花自制的耳塞。窗外雨下了一夜，淅淅沥沥地到现在都没停，倒成了现成的天然白噪音。祈澜抱着软乎乎的被子，翻个身继续睡了。
卯时祈澜终于睡醒，梳洗得当后黑羽请示：“公子，是把早饭端到房里吃还是下楼吃？”
“拿上来吃。”祈澜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道，“把那几个人也带进来吧。”
黑羽自觉不妥：“那伙人若是言语冲撞，恐怕会扰了公子的胃口。”他是知道祈澜在家有多能吃的，就是这一路上也没停下吃小食的嘴巴。从前过分清瘦的小公子如今骨肉匀亭面色红润，若是因为这伙来路不明的家伙伤了身子，谁来赔他们仙气飘飘又能吃的小公子啊！
黑羽提议道：“不如先让属下审一审，也省得浪费公子精神。”
他看起来很娇弱吗？祈澜心说你可真是把我当花养了，他已经饿了，便催促黑羽：“无妨，快去拿饭，你是在这里吃还是下楼吃？”
黑羽自然是要寸步不离保护的：“属下这就去拿饭。”
祈澜点头，又殷殷叮嘱：“多拿一点。”
外面的客栈毕竟比不上家里，祈澜并不挑嘴，清粥小菜也能吃得开心。黑羽特意赶早市买回了这里的特色面点，红红绿绿得很好看。
“这个辣的，好吃。”祈澜赶紧喝了一大口汤，腊肉酸笋馅料里掺了辣椒，瞬间打开了味蕾，清脆爽口，惹得人食指大动，看什么都想吃进去。
那伙人被带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蓝衣公子守着一桌子的早饭闷头吃，各色清爽小菜跟列队似的等着他检阅。一口酸笋一口面条，一口腌萝卜一口肉包，小碗的鱼片粥上滚过一层辣油，最后再满足地喝上一口蛋花汤，在阴雨天里实在是人间美味。
咕嘟，咕噜。
伴着不自觉的吞咽声，这伙人肚子的鸣响此起彼伏，焦心了大半夜早上还什么都吃不下去的这伙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吃播纷纷饿了。
祈澜余光扫过这群人的反应，慢条斯理道：“你们先坐，饿的话可以先去楼下吃早饭，我不急。”
可我们急啊！这帮人一听这话更坐不住了，哪还能折回楼下踏实吃饭？可他们又不能催促，只能在黑羽的眼神威慑下在长凳上坐好。
雨水打在窗棂上发出清凌凌的响声，如若不是心里装着事，他们倒也乐得看美人吃饭。可现在情势不同，他们就像热锅上被施法定住的蚂蚁，再心焦也没用，只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浑身刺挠。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餐碗撤了下去，祈澜净手漱口，终于肯把眼神分给了度日如年的几人：“说吧，为什么拦我的车马？有半分虚假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几人连忙表明心迹，就差赌咒发誓了：“公子见谅！我们不敢再有任何隐瞒，一定知无不言！走投无路出此下策求助公子，请公子救救我们，替我们主持公道！”
祈澜抬手，黑羽给几人上了茶，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点心。祈澜对几人道：“雨天寒湿，先喝点热茶暖暖胃，听你们的口音与西南之地有几分相似。这是我特意着人买来的茶叶，只不过城中铺子货品不多，你们喝喝看，姑且算是寥解乡思。糕点是一早买的，还热着，你们若是饿了也可边吃边说，我这规矩不少，但也不能不让你们吃饭。”
有了如此和软的开头，几人便彻底放下心防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并且上来就扔了个重磅炸|弹。
“富贵山庄的王先奉那就是个畜牲！他迫害同乡！还糟蹋我们的孩子！”
祈澜：扶稳我的大茶碗。[问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