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子过得还算轻松，如是观暂得居所，又赚了点小钱，近日还煎上药了。而常百乐在此小镇上作威作福当大爷，平日里只有睡觉与吃饭两件虎生大事，偶尔骚扰如是观，混点零花钱。
常百乐拿着铜板去街上买鸡吃，刚还在想着这滋味该是如何，却迟迟没等到老板把鸡递来。他抬眼一看，老板却哆嗦下，往后躲了些。
这反应倒是不奇怪，但是……常百乐抢过鸡，把铜板拍在桌上，“我很可怕吗？”
老板忍不住点头，又猛猛摇头。
常百乐看这帮人总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人族脑瓜子里都想些什么。他拧着眉头，古怪地瞥了眼，抱着鸡走开。
很快他便知晓了缘由——竟有胆大的人族在背后嚼他舌根！
“竟然是虎妖啊，虎妖化成人，指不定会吃人呢！”
“这小身板，看着也不像啊，当真吗？”
“那些道爷不都说了，虎妖凶得很呢。”
“听说西边那座山底下镇了个百年虎妖，从前吃了许多人，哎呀真是吓死了。”
常百乐路过时回瞪一眼，他们顿时噤声。
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背后说他的闲话？常百乐气势汹汹杀过去，揪起一人衣领，“谁跟你们说，我是吃人虎妖的？”
方才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这帮人顿时作鸟兽散，大喊有虎妖吃人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唯独被常百乐揪住的那人跑不开，浑身打颤，上下牙打着磕。
常百乐瞪他，“老实交代。”
“是是罗道长！是罗道长说的！他是龙桓山万化大师的徒孙，一直待在附近镇子。”那人说完这话，哆嗦着再不敢吭声，甚至不敢直视常百乐。
“哼。”常百乐把他撂在椅子上，蹿出数丈远，灵巧跃上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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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观的摊子不仅帮算命，找人找物都好使。
常百乐逼至近前，拍响桌板，“我要找人！”
如是观被他拍醒，“嗯？”
“这儿有个姓罗的道士，他人在哪？”
如是观撑起身，笑看着常百乐，“什么人惹到我们虎大爷了？”
他掐掐指头，露出个玩味神色，“哎哟，看来是我们在这儿，挡了人家财路了。”
常百乐疑道：“你又干嘛了？”
如是观搓搓手指，随意掸去，“莫急，到了时候，我自会会他——定叫他还我们虎爷清名。”
“未时三刻，必来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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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百乐蹲在如是观摊子前，闲来无聊，盯着家伙收拾东西。
家伙什还挺齐全，什么黄纸符箓、法尺令旗，也算是应有尽有了，背后那包袱看着薄，竟能装下那么多东西。
他拎起只小铃摇了摇，“这什么东西？”
“三清钟，法事用的。”
常百乐听了个响，觉得不怎么好听，搁了回去，“你要超度谁啊？”
“唉，斗法么，东西准备多些显得气派。”如是观直了直腰身，自个捶捶背，“我都许多年不曾与人斗法了，上回还是那张……唉，罢了。”
常百乐才不在乎他曾与什么人斗法，但见这么多行头，难免好奇，问道：“你见都没见到那道士，就想着斗法了？”
“我们来此地时便言明了不会久留，讨口饭罢了。”如是观不知翻出了什么，随手抛了个东西过去，“我本意是这两日便走，但有人非要在背后搬弄流言，那便是存心与你我过不去了，不出了这口气，只怕有损道心呐。”
常百乐接了那东西，是个装满花生糖的荷包，花生糖放久了有些黏化，但滋味还是不错，“唔嗯，我还以为唔，你们和尚道士之类的都讲究退一步海阔天空什么的，有这说法么？”
如是观笑道：“自然有，但我不认。退一步滋生心魔，那便不美了。”
常百乐眯起眼——这骗子看上去竟还有几分顺眼嘛。
如是观掐指算过，今日未时三刻，罗道长将于城门处现身。他同常百乐穿城而过，途中免不了听人指指点点，原来是传言愈演愈烈，不仅常百乐是虎妖，如是观也成了妖道，会将来客八字拿去下咒的那种。
说他们人虎如何如何狼狈为奸，骗老头子坑大姑娘，真是越编越离谱，如是观闻过啧啧惊叹，说下回若还要编话本子就照这写。
虽说知道也是受人鼓动，但常百乐对这些人摆不出好脸色，面色沉恶，随便瞥去便吓得人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虎、虎大爷……”
几个人鬼鬼祟祟拦在路前，常百乐认出其中有个是荷叶鸡铺子的老板。他们颤巍巍奉上个纸包，里边香喷喷一只整鸡，还冒着热烟。
老板不安地搓着手，“先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往后咱们店里的鸡您随便吃，只求不要吃我们家人就好……您看成不成？”
常百乐拉拉如是观，“回去吧，我不想澄清了，这样也挺好。”
如是观无奈，好说歹说把老板和鸡劝回去，将常百乐整只拽走。
他们到时，那罗道长正捋着胡子侃侃而谈，言自己亲眼见到如是观做法给人下咒夺人运数，而那虎妖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与妖道蛇鼠一窝，人妖之间甚至生出奸情来，简直是道者之耻啊！
常百乐勃然大怒，这便要冲出去给那信口胡诌的王八蛋来一爪子，被如是观拽住。
“哦？我怎不知有此事？”
如是观不紧不慢走出，似笑非笑，“也不知罗道友是何年何地，见我咒了何人呀？”
罗道长见了他们，稍变脸色，却还未破功，“好啊！妖道与孽虎，你们竟送上门来，就不怕我收了你们！”
如是观掐掐指头，“嗯？罗道友是蒿阳人士吧，师从……哦，自称师从龙桓山万化大师门下三弟子，我怎不知万化宗师还有三弟子？他昨年才于斋醮时收了首徒，罗道友，莫要是被贼人骗了才好啊。”
常百乐摇摇尾巴，低声道：“你是说，他是骗子咯？”
如是观：“嗯，万化是我小师侄。”
常百乐仰仰脑袋，不怎么信他。
还以为是如是观早打听过了自己背景，上门踢馆来的，罗道长恼怒道：“大胆妖道，竟敢辱我师门，你——”
“龙桓山一派最擅除妖降魔卫正道，罗道长既然自称师承万化，我若当真与恶妖为伍，自将败于龙桓山道法之下。”如是观伸手相请，含笑道，“是非黑白，我们道法之中定论。罗道友可敢？”
罗道长思索片刻，眼珠转转，又将如是观与常百乐上下打量，“好——只你一人，虎妖不可插手，若你落败，我便替天行道，收了你们人妖！”
如是观颔首，“道法之中自见真章，不必多言了，罗道友，明日此时此地见，未来者便算认输。”
镇上俩道士明日要在城门斗法的消息不胫而走，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镇子素来闲惯了，也能当个乐子看，甚至有人在附近圈地卖票，好不热闹。
最能唬住人的还是常百乐，镇人听说他是虎妖，纷纷绕道而行，不敢招惹半分。
回去时候，就连借仓库给他们住的酱油铺老板也几番欲言又止，常百乐权当没看见，拉着如是观衣摆，“喂，你明天准备怎么办？”
“担心我？”如是观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交给常百乐，“帮我把这个下进他饭食中，便无需担心了。”
常百乐打开，里边是堆粉末，“这什么？”
“泻药啊。”
“哈？”
常百乐拍桌，“你这家伙靠不靠谱啊？”
如是观全然无辜之态，“我虽出身正统道门，但因某些缘故，用不了正经道法，只好出此下策了，兵不厌诈嘛。”
常百乐瞠目结舌，“那你说得那么有气势，你……”
如是观摊手，“那叫先声夺人。”
常百乐：“骗子啊！”
此时仓库门响了两声，是有人来敲，如是观摁下弓起身准备哈人的常百乐，和和气气拉开门。
来者是酱油铺的老板娘，端了壶茶来，犹犹豫豫解释说先前多有怠慢，不知是虎大爷落脚于此。如是观笑着和她打几句哈哈，接过了茶壶。
他拎起这壶盏，在鼻下轻嗅，笑道：“看来对面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常百乐看看茶杯，“茶里有东西？”
“嗯，不是什么要命的毒，但也足够中毒者明天无力施为。”如是观嘴上这么说，却自斟了一杯饮尝，“不过遇上我么，就是有些浪费东西了。”
“诶你！”常百乐伸手便去挡，险些给热茶烫着，“你有毛病啊，知道人家下了东西还吃！”
如是观将茶盏喝空，拿袖摆擦去常百乐指尖沾着的茶水，“不如此，怎叫人安心？不必为我担心，我早年间在千毒谷做过药人，练就万毒不侵之体，这点小伎俩不会如何。”
千毒谷——世间奇毒皆出于此，据说到处皆是毒花恶蛇，即便是常百乐这般对天下无甚了解的也曾耳闻。进千毒谷做药人的多是走投无路者，也八成命陨其中，常百乐心道恐怕这骗子又在糊弄他，但直觉又不这般认为。
常百乐甩开他的手，“我就活该担心你。”
“无妨无妨，”如是观笑眯眯，“且依我吧，我行走江湖至今，可还没出过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