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常百乐打了个呵欠。
他趴了下去，忽又想起事来，甩甩脑袋，用爪子扒拉如是观，“嗳，你今日不是要去丹修大会么？”
如是观衣带被爪子勾了去，狼狈系回，“是是，劳烦爷喊我了。这什么时候……哎哟，可不早了，得赶紧。”
他飞快下榻，三两下收拾好自己，又将那副镜儿戴上，“爷要不要去看个热闹，坐我身上便是，没人管着。”
常百乐答应了，变成个猫儿样往如是观身上跳，他现在熟得很，再也不会给如是观垂下的发丝挠得发痒又无处可逃了。
待如是观紧赶慢赶到了地方，却发现登台的丹修远没有昨日所见的多，不过稀稀拉拉几个，拿起桌上名帖对了遍脸，竟大多还是西南本地的。
如是观向丹修大会的长老问了嘴，“昨日分明见了不少丹修，怎的今日只有这几位到场，这是筛过了么？”
长老摸摸胡子，“哎呀，这个就说来话长咯，昨晚上深更半夜，好多人跑起找来，说什么上火咯来不倒咯。你说嘛，这像啥子话嘛！”
常百乐瞪着眼睛——分明是那菜辣得太过分了！
但是丹修大会还得硬着头皮开，长老召来诸位丹修给出题目，是味清火净灵的丹药，颇有难度。
常百乐远远便望见了茅雪妄，她果真是奔着魁首来的，这会儿也游刃有余，起鼎生火，将药草炼化为纯净药力注入鼎中，悉心凝炼。
先前他们在魔宗时，如是观也曾炼丹卖钱，但架势与这大不相同，似乎和昨晚炖汤没什么区别。常百乐踩踩如是观肩头，问道：“为何你炼丹的时候不是这样？”
如是观笑了，“哦？那我是怎样？”
常百乐：“跟烧饭似的。”
如是观：“那便是了，对我来说炼丹和烧饭都是一样的事，无非是火候不同罢了。但对丹修来说，这是他们所求大道，自然不和我这个门外汉一样。”
常百乐：“你说谁能赢下来？”
如是观：“嗯……茅雪妄蓬莱门生，颇有些天资手法，不过也并非胜券在握，旁边那青衣的丹修也不错，且看他们如何定输赢了。”
“蓬莱，蓬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昨日营救妖兽时，茅雪妄与他嘀咕了不少蓬莱中事，但常百乐到底不知蓬莱是个什么地方，人族好麻烦，地盘也太多了。
“蓬莱啊……”如是观散了目光，似有所思，“那可是好地方。不知多少年前成的座海外仙岛，与世相隔，自成一派。后来成了个修者门派，没有修行道法之别，兼容并蓄，放在全江湖论说，也算个大派。就是着实偏远了些，蓬莱弟子通常不出岛，这几年倒是来得多，想来天下或有变数，各方都不安定。”
常百乐疑道：“变数？”
“剑道有道子出世，魔道地脉解封，昆山阁新权交迭，隐世不出的蓬莱弟子满天下乱跑，至于龙桓山么，我离山去便是最大的变数。”如是观捏起常百乐的爪垫，握手似的晃晃，“哪哪都不安分，也不知这满楼风还要再刮上几十几百年。”
常百乐又打了个呵欠。
跟他说这些他也听不懂，当耳旁风过了。他们正谈笑时，台上茅雪妄猛地呵气，丹炉掀开，有碧色灵丹腾悬而出，药味浓得叫常百乐不禁闷了气。
而先前如是观亦看好的那青衣丹修紧随其后，马上凝练丹药大成，与茅雪妄两方对峙，二人互瞪一眼，谁也没服。
还有些丹修身前的炉子炸了开，别说药了，人都灰头土脸。待有五六人炼成此丹，长老让他们全呈上前来，交由诸大师依次评看。
如是观捏在手中给常百乐闻闻，“爷觉得如何？”
常百乐伸爪子，“这个香些。”
如是观：“好，那便就这个。”
未免太草率了些。不过如是观的说法不顶用，还有这么多位大师盯着呢，他们磨磨唧唧商讨了半天，最终以“卖相更好”这种理由选中了茅雪妄的丹药，并敲定其为此次丹修大会的魁首。
茅雪妄喜不自胜，冲常百乐挤眉弄眼。
“作为奖赏，这是上古丹修大能留下的秘纹炉鼎，如今便要交到年轻人手中了。”
茅雪妄赶忙上前。
常百乐也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探着脑袋去看，就见长老伸手抓出个圆炉来，其间有数重格挡，将炉内九分。
好眼熟。昨天好像在宴席的桌上见到过，里面还盛满红汤，咕嘟咕嘟冒着泡。
长老看茅雪妄目瞪口呆，斥道：“瓜娃子懂什么！此乃上古宝物！放尊重些！”
茅雪妄收拾收拾神情，恭恭敬敬受了这只……不管怎么看还是涮锅炉架嘛。
当着人前要避嫌，如今丹修大会已了结，各得了各的奖，也没什么顾忌了。常百乐从如是观身上跳下去，作了人形去同茅雪妄打招呼，“这便是那什么上古丹鼎？长得好奇怪。”
茅雪妄抱着炉鼎，“不过也是很有用的，我还当买些花椒辛夷回去，好歹也让师门中的兄弟姐妹尝尝这蜀中涮锅的滋味呢。”
“对了！”茅雪妄热情道，“正好这些日子我们蓬莱也有庆宴，二位前辈要不要来蓬莱逛逛？我手中有蓬莱弟子印令，不必跋涉，前辈来不来？”
常百乐挠挠头，“蓬莱到底在哪儿啊？”
“东海之外。”如是观忽近来了，搭手在常百乐肩侧，“我倒是久仰蓬莱之名，不过蓬莱岛隐世多年，我们竟能有幸得观么？”
“自然的自然的。”茅雪妄掏出枚乌木令牌，上书“蓬莱”二字与其姓名，“我们出门行走的蓬莱弟子都有此物，师父为我锚定了丹修大会所在，到时候我还能用这印令将二位送回此地呢——不过也只能到此地，别处是去不了的。”
如是观：“那就有劳道友了。”
茅雪妄倒觉得不妨事，本欲与如是观相约今日傍晚便走，但如是观硬是推迟了整日，要明日才能动身。
缘由没什么可问，茅雪妄一口应好。
丹修大会虽了结了，但难得这么多丹修扎堆在此，自然也有不少其他修士来求机缘药丹，此地还是热闹得很，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
譬如方才，常百乐在街上看到个放浪形骸的老头，脾气坏得很，遇到什么事就破口大骂，骂的话常百乐还听不懂。
他觉得这老头好生奇怪，便抽抽尾巴跟了上去。
这老头回了间草屋中，常百乐给药味呛了，才发现这是间草药铺子，又像个小医馆。
他这么大动静，自然不可能不被觉察，老头眼皮也不抬，“来求医？”
常百乐：“你是大夫？”
“哼，小娃儿。”老头伸手顺顺胡子，但胡子打结，梳都梳不动，只好气急败坏地收手，“老夫乃是江湖第一圣手，说吧，你什么病。”
“我才没病。”但常百乐转念一想，还是有人有病可治的。
如是观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偶尔要去医馆买药，身上还层层缠着绷带，指定是有点病在身的。
常百乐：“但我知道一个人有病，我把他叫来，你能给他看病么？”
老头：“唉，又是个讳疾忌医的，好歹是遇上我了，你快去把人带来。”
他这么说，常百乐便虎不停爪地跑了，将还在与人谈笑风生的如是观不由分说抓了来，风风火火杀到老头面前。
这会儿他们来得慢些，可还得排队呢，前边有个人连声称好拿着药走了，更让常百乐觉得这江湖第一圣手说不定还真有些东西。
如是观理理被常百乐抓皱的袖筒，“爷这是怎么了？急吼吼将我带来什么地方？”
常百乐把如是观往前推，“大夫！就是他！”
圣手瞥眼如是观，“伸手来。”
如是观老老实实照做，撩起袖摆，底下尽是层层缠绕的绷带。
同路这么久，可常百乐也没见过这绷带底下究竟是什么样。
圣手拧了拧眉，“你脉象虚杂，想必是中过几种奇毒，但若真如此，你也活不到来见我。是万毒不侵之体？”
如是观笑笑，“圣手果真眼力不凡。”
“你当真有毛病？”圣手往后仰了去，取枚长针戳在如是观穴道上，过会儿又收了去，“哪来的毛病？肾阳充沛，命门火旺，你们耍老夫玩不成？”
常百乐听得不对劲了，“大夫，你到底看什么呢？”
圣手伸手将铺子外挂着的“第一圣手”木匾“哐”地翻了个面，上边赫然书写：扶阳固本，振颓起衰。
常百乐看看如是观，又看看那牌匾，凑近圣手面前压低声，“大夫再看看，当真没有么？”
如是观在后边竟挤了个笑，笑眼弯弯，“爷说什么呢——嗯？”
圣手铿锵有力道：“肾阳充沛，命门火旺！没病！”
不想回头，常百乐还欲再说什么，就觉颈后一紧，被如是观拎走了。
常百乐老老实实变了猫，任如是观怎么摸都不动弹，也不说话，只瞪着圆眼扒拉如是观衣襟。
“爷倒是好心。”如是观轻轻顺着常百乐的毛，轻声道，“还替我瞎操心上了。”
常百乐尾巴勾他胳膊，硬着头皮装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