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便这么做了,能划开皮肉的指尖扫过如是观眉峰,又抚上眼睑。常百乐不深思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随意而动,从心为之。
“怎么?”如是观由他摆弄,没有躲开的意思,只是笑道,“爷好心帮我拍蚊子呢?”
常百乐欲盖弥彰地变出一双老虎爪子,摁在如是观脑门上,“呸,才不帮你。”
这等大好便宜岂有不占之理,如是观轻摁着肉垫,他颇有手法,按得常百乐浑身都舒畅,尾巴都勾起来。
爪下是极为敏感之处,常百乐回过味来,拍在如是观脸上,晃身跳开,“走不走了,你不走我还想逛呢。”
将被金灵淬过的饭锅洗干净还了回去,如是观于街口重戴好眼镜,却皱了皱眉。
常百乐:“做什么?”
如是观:“总觉哪里……因果有异。”
常百乐又看不懂,歪歪脑袋。
才不管那么多呢,常百乐远见着了湖上孔桥,说什么也要去上边看看。
这时节桥上不冷落,却也不算拥挤,除却些闲步的少爷小姐,有活在身的大多不往这边走。常百乐三两步跳至桥心,霸占了桥上石栏,水风清爽,吹得他打卷的发丝如波似的摇动,耳上细绒也在晴风里摇晃。
如是观也舒畅了筋骨,取出烟枪本欲点上,但到底不过玩意似的掂在手里。他靠腰在石栏上,长出口气。
大抵是天气晴好,猫儿在常百乐头顶叫唤着,这么点儿大,还学会翘尾巴了。
“等这笔赚下来,要不要去弄个小船坐坐。泛舟湖上,最是闲情。”如是观伸手蹭蹭常百乐耳朵尖,“我掌舵,可管放心。”
“你?”常百乐狐疑,“你这细胳膊细腿抱得动桨么?”
如是观摊摊手,“不是有你吗。”
常百乐摇头拿辫子抽他。
忽浪起千重,锋芒破空来,常百乐须臾化作虎身,叼着如是观后领跳开。桥上游人作鸟兽散,惊叫着避开。常百乐矮身落定,面有怒色,将如是观随便丢下,不甘示弱地抬爪回击。
来是剑锋开天,掀波涛滚滚,但常百乐一爪摁下,与对面锋芒互不相让。
此番交锋谁也未占到便宜,常百乐把脑袋上小猫丢给如是观,他原身庞大,在此难以舒展,于是转为人形,手中握柄骨质长叉,虎袭而上。
如是观定睛一看,与常百乐过招那人竟正是——虚极宗道子。他掐指一算,拍手道:“嗐呀,坏了。”
焦化吉就跟着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在底下高呼,“二位道爷!二位道爷!别打了!误会啊!”
但道子与常百乐已战至半空,压根听不见他喊的什么,况且看常百乐这气极了的模样,便是听清了也不想管,非要把那柄骨叉捅进别人肺管子才肯罢休。
如是观暗道不好,解下后背包袱,摸出一索一钟横抛出。
巴掌大的三清钟至半空便为鼎之巨,从天压下将道子镇住,而如是观出手金索,缠住常百乐腰身,将他给拽回来。
“爷消消气,指不定是什么误会呢。”如是观松了金索,自个上去挽住常百乐胳膊,叫他挣脱不得,“咱们先问问再看,到时候再打也不迟。”
常百乐勉强“哼”一声,收起骨叉,与如是观同到三清钟前。
“哎呀,两位爷啊。”焦化吉这会儿才有机会上前来,苦着脸道,“小的想方设法见上道子大人一面,刚说明来龙去脉,他便冲着二位来了,小的、小的也搞不清是什么情况呀!”
如是观敲敲钟身,将法器撤回,内里道子盘坐运功,抱剑在怀以定灵台。
该说不愧是虚极宗第一人么,不管方才有什么念头,既入三清钟,便涤心神,清识海,半点没有焦躁气。
如是观收起三清钟,微微欠身,“得罪了。”
道子目光掠过他,直勾勾盯住如是观怀中小猫,“此乃在下挚爱,愿请阁下归还。”
常百乐叉着腰把如是观拉开,“你说是就是,谁会信啊。指不定是你见兽起意呢。”
他伸手去捉如是观怀中猫崽,却被这小东西一扭身躲了去,四只爪子不断扑腾,蹬开如是观,直直飞奔了出去。
幼猫瘦小的身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浑身的绒毛都在风中颤动,而它“啪”一声砸在了道子怀中。
“卿卿……”道子将猫崽捧至颊边蹭蹭,“是我不好,竟让贼人将你偷了去,我们这便回家,给你备好鱼糜,想吃多少都成。”
小猫爪在道子面颊上一踩一踩,常百乐看看如是观,对了个眼神。
“你的猫找到了,非但不道谢,怎么还动手?”常百乐恼色未消,“人族都是这般货色么?”
道子与猫亲近够了,抱起小猫上上下下察探一番,连尾巴尖也不放过,见小猫着实浑身没半点不爽利,甚至还胖了几两,这才舒缓神色。
他们偃旗息鼓,焦化吉才得了机会解释:这二位明显也是才拾得这小东西,况且也宝贝着呢,半点没亏待。
“卿卿遭贼人掠去,皆是我过失,因此急躁难捺,不明情局之下,这才冒犯道友。”
道子真诚拜下,“所许千金,当赠与道友。还有答谢之礼,稍后会一并送上。”
常百乐:“千金?千金!”
他目光渐渐远了,才顾不上什么道子圣子的,满脑子都是千金之财,自打他出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呢!
从前在林中不同人族打交道,压根不晓得银子铜板有何用,后来跟如是观这个穷酸的同路,常百乐都不知千金该有多少,这能吃多久的鸡呀?
如是观背地里戳戳他——该回神了。
“这还差不多。”常百乐摸摸鼻子,才不承认是自己犯馋了,“等等,不准走。”
他虎牙刺破指腹,凝出一滴血来。
妖与人不同,修的不是境界而是己身,常百乐已算大妖,修为至此肉身亦非凡,得他一滴血,妙用无穷。
这血飞入小猫眉心,害道子警惕捂走这小东西,但没能拦下常百乐血珠。血珠没入小猫身躯中,本尊倒是没什么反应,抬爪扒拉着道子衣上流苏。
“好歹也是有点白虎血脉的,混成这样像什么话。”常百乐抱起胳膊,哼道,“百岁之前保它性命足矣,灵兽生来便是要厮杀山林间的,护成这样,你们人族还真是没用。”
道子微微蹙眉,但还是向常百乐道谢——未免也护得太紧了些。
好在此事就此了结,也未打坏砸坏什么东西,道子找回猫,他们得了钱,皆大欢喜。常百乐这辈子头一回如此“见钱眼开”,倒不是爱财,他尤爱华贵物件,金灿灿的金锭更是合心意。这会儿拿在手里捏着玩,三两下搓出只活灵活现的……小猫。
如是观弯腰去看,“这是做的谁家小猫呢?”
“哈?”常百乐把金子怼至如是观眼前,“你瞎了么?这分明是我!”
全看不出山君之威武,分明就是只衔蝉奴,如是观不说破,笑道:“是是,近看才觉其王霸之气,自然是只有爷这样的猛虎才有的。”
这还差不多,常百乐捏着“小虎”揣进衣服里,拿了条粗绳挂悬腰际——他腰上本就缀着不少小东西,这份量十足一只金虎混进去,竟倒不显得惹眼。
常百乐起身踢开那装金锭的箱子,往里边掏掏,竟摸到个什么手感奇怪的玩意。他拨开上边的金子,底下竟堆的是些小杂物,还另附字条。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另采买些小物,以寄心意。”如是观念着念着笑出来,“哎哟,这道子也是个有趣人,怎么买堆猫玩具进来,着实有心呐。”
常百乐掏出只玲珑球,忍不住叼在嘴里。
除此之外还有拴着羽毛的小钓绳、软木削的假鱼、一拧便吱吱叫的小老鼠……颇有童趣。如是观笑得伏在箱边,直不起腰来。
他取了支钓绳晃晃,被常百乐一爪子挥开。
“这什么人啊!”常百乐把箱子掏空,坐在地上,“这人正经么!”
“哎呀,人各有好,即便是道子也难免俗嘛。”如是观将那些杂物收回箱子中,仔细将金子藏好了,“他人造化不必谈,倒是想想——今晚吃什么才好?”
常百乐摸摸下巴,“那醉鸡好吃。”
如是观搭着他肩膀,“不如这样,咱们自上街去选只鸡来,自己做一锅尝尝。”
常百乐仰头看他,“你会?”
“自然不会啊。”如是观坦诚,“但可以去偷师嘛,往后若路上还想这滋味,便自己能做出来了。”
常百乐换了个姿势,盘膝而坐,抬眼将如是观上下打量片刻,尾巴绕到身侧盘着,尾尖一晃一晃。
如是观看着好笑,还未出言戏弄,只听常百乐疑道:“人族辟谷之后不都没什么食欲么,你为何天天琢磨些吃喝?半点道士样没有。”
如是观失笑,“我三百年不涉道,还不让我吃些好的消磨岁月了?”
瞥他眼,常百乐跳身而起,把如是观推搡出去,“管你呢,我要吃醉鸡!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