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柏油路上,像撒了一地碎金。江皖鸢哼着最新流行的K-pop旋律,单脚跳着踩过每一个光斑。
"阿鸢,再不出门要迟到了!"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知道啦——"江皖鸢抓起书包,叼着半片涂满花生酱的吐司冲出门。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看到易绱发来的消息:
【7:10校门口等】
江皖鸢对着屏幕做了个鬼脸,手指飞快回复:【遵命!易大学霸~】后面跟着三个吐舌头的emoji。
转过街角,她一眼就看见站在校门口的易绱。少女穿着熨烫平整的校服,黑色长发散着一丝不苟的中短发在晨风中像面静止的旗。江皖鸢小跑过去,故意从背后猛拍她肩膀:"早啊冰块脸!"
易绱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转头时眼镜链闪着冷光:"迟到了两分钟。"
"哎呀,我这不是为了多欣赏会儿易大学霸的盛世美颜嘛!"江皖鸢嬉皮笑脸地凑近,突然发现对方手里拎着的便利店袋子,"哇!火鸡面?给我的?"
易绱别过脸,耳尖微微泛红:"促销装买一送一。"
阶梯教室里空无一人。江皖鸢迫不及待拆开包装,辣味瞬间冲进鼻腔,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易绱默默递来纸巾,指尖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你昨晚特意去买的吧?"江皖鸢吸着鼻子,"那家店十点就关门了。"
易绱翻开物理课本的动作顿了顿。她确实在雨里等了半小时,只因为上周偶然听见江皖鸢说想念老家辣味。但这些矫情话她死也不会说出口。
同学们陆续涌入时,林悸川像阵风似的刮到她们桌前:"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大小姐居然比我还早?"
"因为今天有爱心早餐呀~"江皖鸢晃着火鸡面包装袋,辣得眼眶发红还非要再塞一口。易绱在桌下轻轻踢她小腿,递来拧开瓶盖的矿泉水。
发卷子的时刻总是难熬的。当老师念出"江皖鸢,26分"时,整个教室响起窸窣的笑声。江皖鸢夸张地捂住胸口:"老师!这分数配不上我今天这么好看的刘海!"全班哄堂大笑,连板着脸的老师都嘴角抽动。
只有易绱注意到她藏在课桌下发抖的手指。一张148分的试卷被推到两人中间,边缘工整地写着解题步骤。
"哪题不会?"易绱的声音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全部。"江皖鸢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突然感觉后颈一凉——易绱把冰镇可乐贴了上来。
"从第三题开始。"易绱推了推眼镜,"敢睡觉就把你上周偷拍我的照片删了。"
放学路上合欢花开得正盛,江皖鸢蹦跳着去够低垂的花枝,书包拉链上挂着的库洛米玩偶叮当作响。易绱突然停下脚步:"你数学其实很好。"
"被发现了?"江皖鸢吐吐舌头,"但我讨厌那个总拿我和姐姐比较的数学老师嘛。"她转着手中的试卷,26分的卷面下藏着故意写错的正确答案。
好的,
钥匙转动到第三圈才打开门锁——父亲上周刚换的防盗门总是卡住。易绱弯腰解鞋带时,闻到空气中威士忌混合着檀香线的气味,这种不协调的搭配通常预示着父亲正在生气。
"现在知道回来了?"
父亲的声音从书房虚掩的门缝里刺出来。易绱看见自己的运动鞋边多了一双陌生的男士皮鞋,锃亮的鞋尖沾着星点泥渍,像某种不怀好意的微笑。
"解释一下。"父亲走出书房,手里捏着张照片。易绱认出是学校勤劳奖大合影,江皖鸢站在她旁边比着剪刀手,自己脸上有罕见的笑容。
母亲突然剪断过长的花茎,"咔嚓"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白色汁液从马蹄莲切口渗出,顺着她手指滴到素描本上,晕染了易绱画的星空速写。
"张教授等了你四十分钟。"父亲用照片边缘敲打玻璃茶几,"而你跟着那个——"
"江皖鸢。"哥哥突然接话,声音轻得像在念什么咒语。她指尖沾着的花汁在素描本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道流星尾迹。
易绱的校服外套还挂在臂弯,内袋里装着江皖鸢刚给她的萤火虫标本。玻璃瓶随着她轻微颤抖的身体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碰撞声。
"我们就朋友"父亲把照片撕成两半,"交友要门当户对。"撕裂处正好穿过江皖鸢灿烂的笑脸,"她姐姐的事全校都知道。"
母亲突然把整把马蹄莲扔进垃圾桶。白色花朵撞击桶壁的闷响中,易绱听见她说:"至少人家姐姐真实地活过。"
这句话像按下某种开关。父亲抓起茶几上的金属书挡砸向电视柜,爆裂的显示屏迸出几颗火星。易绱下意识后退,后背撞上玄关的全身镜,裂缝立刻在镜中她的影像上蔓延开来。
"真实?"父亲扯松领带的样子像在挣脱绞索,"像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画?"他突然拽过易绱的书包,倒出所有东西。物理课本、计算器、粉色粉笔,还有装在玻璃瓶里的萤火虫标本——那是江皖鸢姐姐生前最后的收藏。
哥哥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她抢在父亲之前捡起标本瓶,指尖摩挲着瓶身上刻的日期——正好是江皖鸢姐姐去世前一天。
"你出去。"父亲这句话是对易绱说的,但眼睛盯着哥哥手里的玻璃瓶,"现在。"
易绱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她看见哥哥悄悄把标本瓶塞进睡袍口袋,这个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过无数次。
"我说现在!"父亲拉开防盗门。楼道穿堂风猛地灌进来,吹散了茶几上被撕碎的照片。有一片落在易绱球鞋上,正好是江皖鸢的右眼。
哥哥站在客厅中央没有动。她睡袍口袋里的玻璃瓶折射着顶灯光芒,在墙上投出细小的光斑。当父亲拽住易绱胳膊时,她只是轻轻说了句:"便利店热柜有包子。"
被推出家门的瞬间,易绱听见防盗门反锁的声音,接着是母亲突然提高的音量:"你当年NASA的推荐信还在我——"余音被厚重的门板截断。
楼道感应灯熄灭了。易绱蹲下去捡散落的文具时,发现粉色粉笔断成了三截。其中一截滚到了楼下邻居的门垫上,那户姓江,是江皖鸢的远亲。
夜风从楼道窗户灌进来,带着即将下雨的潮湿气息。易绱摸到校服内袋里的车票——七月十五日去江皖鸢老家的长途车票。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很小的字:"萤火虫的寿命是七天,但它们记得所有光。"
楼上的争吵声隐约传来,混着瓷器碎裂的声响。易绱把断掉的粉笔小心收进笔袋,转身时看见电梯镜面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她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被赶出家门时,母亲没有跟着一起出来
易绱家楼道里传来摔砸声时,江皖鸢正蹲在路边喂流浪猫。她看见好友被推出门的瞬间,校服袖子沾着可疑的深色痕迹。
"哎呀!这不是巧了吗?"江皖鸢蹦起来,假装没看见易绱发红的眼眶,"我妈非要我买十瓶酱油,快帮我拿一下!"她硬把购物袋塞过去,塑料瓶碰撞声盖过了楼上的咒骂。
路灯突然亮起来,照亮易绱睫毛上未干的泪光。江皖鸢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火鸡面包装纸,折成歪歪扭扭的纸飞机:"看好了!"纸飞机划过暮色,稳稳落在小区喷泉池里。
"...幼稚。"易绱轻声说,却把江皖鸢家的钥匙攥得发烫。
江皖鸢家的玄关永远堆着五颜六色的帆布鞋,易绱站在门口迟疑了半秒,就被拽进了这片温暖的混乱中。
"妈!我捡到只流浪猫!"江皖鸢把易绱往前一推。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声:"说了多少次别往家带——"系着草莓围裙的江妈妈举着汤勺冲出来,在看到易绱额头伤痕的瞬间突然噤声。汤勺"当啷"掉在地上。
"阿姨好。"易绱的鞠躬标准得像教科书示范,后背绷得笔直,"打扰了。"
江皖鸢看见妈妈眼眶红了——就和去年发现她在阁楼偷养受伤麻雀时一样。"我去拿医药箱!"她飞奔上楼,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等她抱着印有皮卡丘的医药箱回来时,发现易绱正被妈妈按在沙发上涂药。那个在学校连老师都敢顶撞的冰山学霸,此刻僵得像尊雕像,连睫毛都不敢眨。
"轻点轻点!"江皖鸢挤过去,故意用肩膀撞易绱,"我妈以前是护士长,你现在的表情比打针的小朋友还精彩!"
易绱耳尖通红,却瞥见江妈妈手腕上同样的库洛米创可贴。这个发现让她莫名放松下来,就像物理考试时突然看破题目陷阱的瞬间。
晚餐是咕嘟冒泡的部队锅。江皖鸢把辣白菜全挑进易绱碗里:"多吃点!你瘦得都能当圆规用了!"她自己的碗边很快堆起小山般的鱼糕——全是易绱默默夹过来的。
"阿鸢,"江妈妈突然放下筷子,"易绱的换洗衣物..."
"穿我的!"江皖鸢蹦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捂住嘴,"啊不过我的睡衣都是..."
易绱站在粉色蕾丝睡衣前陷入沉思。这件胸口缝着毛绒兔子的衣服,和江皖鸢本人一样张牙舞爪地宣告存在感。
"要不穿我妈的..."
"就这件。"易绱飞快抓起睡衣,像在掩饰什么似的补充,"...反正就一晚。"
浴室水声响起时,江皖鸢正趴在地毯上翻相册。"你看!"她指着小学毕业照,"那时候我就想和你做朋友了!你代表新生发言的样子超——酷!"
易绱擦头发的手突然顿住。照片里扎着蝴蝶结的江皖鸢在第三排做鬼脸,而站在领奖台上的自己,视线似乎恰好落在那片区域。
"你记错了。"易绱把毛巾挂得方方正正,"我发言时从不看台下。"
江皖鸢突然凑近,带着沐浴露的桃子味:"那为什么知道我那天戴了星型发卡?"她得意地晃着手机,屏幕上是易绱当年的获奖感言视频——在说到"像星星一样闪耀"时,镜头里的她目光明显飘向了某个方向。
夜半时分,易绱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江皖鸢的卧室像被彩虹轰炸过,贴满偶像海报的墙面甚至找不到一块空白。她盯着床头小夜灯——是月亮抱着星星的造型,暖黄的光晕染在江皖鸢熟睡的脸上。
"易绱..."睡梦中的江皖鸢突然嘟囔,"下次...我给你做辣炒年糕..."
易绱轻轻起身,从书包里摸出那本从不让人碰的黑色笔记本。在写满公式的夹页里,藏着一张泛黄的剪纸——歪歪扭扭的星星形状,边缘还留着儿童剪刀的齿痕。这是六年前开学日,某个冒失鬼塞给"新生代表"的"见面礼"。
窗外,早春的夜风掠过树梢。易绱把被子往江皖鸢那边拽了拽,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某种易碎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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