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让锅飞一会儿

这头宋惟清仔细做着造型,那头甲方已经拿着报批的文本去规划局沟通了。本来一切顺顺利利,突然却从测绘部门得来消息。这方案的日照没通过。

所有人都一脸懵逼。

找了找原因,才发现,北面那一排两层的所谓“厂房”其实是一排两层的宿舍。而宿舍是对日照有要求的,他们的方案正好把太阳挡得死死的。

这事儿一出,两边的人都傻了眼。这对宋惟清他们来说,这一个多月来的总图很可能要推翻重来。对甲方来说,赶不及时间节点,那就是一大笔损失。

“你们到底怎么办事儿的?”老板很生气。彭鹏和麦常乐一声不吭,显然是怕当出头羊。负责画总图的沈思科,虽然嘴上没说,但他却不觉得这是他的错。因为他觉得总图是根据宋惟清的强排方案改的,要说错,那就是从强排方案开始就出了问题。

可宋惟清也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因为去看场地那天,是彭鹏带着麦常乐和沈思科去的,美其名曰:“女孩子出差太累了”。而光从地形图里根本看不出那是厂房还是宿舍,既然她的信息都是从他们那里来的,该负责任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她。

彭鹏显然不这么想。他觉得错都在宋惟清身上——要是她在排强排的时候多问一句,这错就不可能发生,果然还是不够有经验。

但在老板面前,所有人都默契地沉默不语。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好像是公司里不成文的规矩。

老板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顿,气呼呼地给了任务——两天时间,把总图改好,然后摔上门回了办公室,留下一群人收拾烂摊子。

周纵凌看着一群人灰头土脸的从会议室里出来,摄像机凑上去,给宋惟清沮丧的脸一个特写。

宋惟清没心情和周纵凌开玩笑,她挡开镜头说道:“你再怼的近点,我就把脸上的油都给你蹭镜头上。”

“事情很严重?”

宋惟清耸耸肩:“倒是不至于,只要房子没塌,没死人,那都不是大事儿——纸上谈兵呢,能出什么大事?”

周纵凌想了想,居然觉得有道理——自己果然是个没主见的家伙。

“诶,宋总,你这强排排的,可害死我了啊。”沈思科从后面追上来,一句抱怨。

宋惟清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是比不上您思虑周到,这么周到,也没见你把图改对啊。”

沈思科面上一僵:“我这不是太信任你了么。”

“那确实怪我,我要是少信任你一点,仔细核对你的图,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事儿。”宋惟清继续阴阳怪气。

沈思科嘴上讨不了好,悻悻而去。

宋惟清却又被彭鹏叫住。

彭鹏拍拍她的肩膀,一脸语重心长地说:“宋总啊,下次可不能再这么马虎了。”

宋惟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认定这错算在她头上了呢?宋惟清往边上侧了一步,厉声反驳道:“我又没看过地,任务书上也没写这地方是个宿舍,我靠算命知道这是个宿舍吗?”

彭鹏一愣,倒是没想到宋惟清会像个炸药一样一点就炸。

宋惟清敛了敛情绪,接着说:“是我的错,我肯定认。可这次,也不想想是谁没带我去看地,又是谁告诉我那是个厂房的。”然后拂袖而去。

胡观武就在一边,目观全程,偷偷在小群里发了一个大拇指。

虽然出了事,可这事儿现在也不归宋惟清管,一切流程要重新走一遍,她负责的造型时间一下子充裕了起来。于是她早早地下班了。周纵凌有些不习惯,于是趁机补拍了一些画面,才收拾收拾,打算回去。

到了停车场,却看到宋惟清的车还在。他止不住好奇,凑上前去,却看到宋惟清趴在方向盘上,肩头微微轻耸,那模样,倒像是在哭。

周纵凌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退。他记得,十几分钟前,宋惟清还在群里嚣张地说:“老子就不惯着他们,想把锅甩到我头上,想都别想。”

哪曾想,转头就在车里哭。

周纵凌觉得自己还是避避为好。要是被宋惟清知道自己看到她哭,说不定会灭自己的口。

可就在他想转身的那一刹那,宋惟清抬起了头,四目相对。

宋惟清吸了吸鼻子,摇下车窗,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哭腔:“周导,回家啊?”

周纵凌见躲不过去,边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宋惟清。宋惟清却摇摇头,举起车里的纸巾盒,表示自己有很多。

“我本来是不想哭的。可是一上车,突然就觉得很委屈。所有人都把错归咎到我头上,我再怎么反驳都没用,他们心底根本就认定了,是我粗心大意,是我经验不足,是我带错了头。”宋惟清越说越委屈,情绪一激动,金豆子又簌簌往下掉,她伸手抽出一张纸,抹了眼泪,擤了鼻涕,接着又转头问周纵凌,“我刚才还说了那么多大话,结果转头就在这里哭,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呢?”

周纵凌赶紧摇摇头,语气诚恳:“没有,男人哭吧哭吧都不是罪,有情绪发泄一下能有什么问题。”

这是把她当男人比喻吗?宋惟清觉得有点怪怪的,可都是自家兄弟,倒是也没必要锱铢必较。

“我看你,情绪有点激动,要不我送你回去吧。”要是像上次一样,一激动撞车就不好了——虽然后面半句他没敢说。

宋惟清想了想,确实,她现在又愤怒又委屈,保不齐路怒症一犯,会出什么事。便下了车,跟着周纵凌走了。

周纵凌看着恹恹的趴在窗棱上的宋惟清,觉得她有些可怜。这个项目其实他一直在宋惟清身边旁观。他比所有人都清楚,宋惟清有多努力地做这个项目。可最后,不但能者多劳,还能者背锅,宋惟清的努力好像被当成一个笑话。她努力维持着风度,不在众人面前哭出来,可心里的委屈与愤懑却没有人能说。

“如果下次,你还遇到这种事……”你可以来找我诉诉苦。周纵凌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突然直起身子的宋惟清打断了。

“他怎么来了?”宋惟清自言自语。

周纵凌这才看见小区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穿着格子衬衫,平头,背着一个电脑包,好像就差把程序员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他是?”

“我前男友。”

前男友?现男友还不够,还有前男友来抢人吗?周纵凌虽然告诉自己,不该对宋惟凌有太多的心思,可这醋意,不知怎的就泛了上来,掩都掩不住。

宋惟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打开车门,下了车,还转头对周纵凌说:“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这儿不好停车,你先走吧。”

周纵凌本来还想留下看看,可这逐客令一出,便也灭了心思。点点头,掉头走了。后视镜里,宋惟清和前男友对峙的模样越来越小——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宋惟清对赵晰居然还来找她这件事表示很不理解。

“我记得我好像已经两次和你说了分手了。”

“我没答应那就不算。”

“赵晰,你能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思考问题?”

“阿清,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赵晰扯着宋惟清的胳膊,那模样看起来像是在撒娇。

宋惟清却一脸恶寒,甩开他的手,生气地说:“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赵晰见宋惟清软的不吃,于是换了态度,有些生硬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出轨了?刚才那个男人,他看起来是比我好——可你也不能就这么绝情地把我甩了,好歹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宋惟清满头的问号更大了一些,疑惑地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觉得赵晰的脑回路很清奇,他竟然可以连续一个月不理你,然后跑来和你说要公平竞争,她真的很想打开他的脑子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公平竞争啊!那种男人虽然外在条件看起来比我好,可我肯定比他能对老婆好,不花心,专一!我拥有更好的内在!”

宋惟清被气笑了,今天一个个怎么都要定她的罪名?她懒得解释,只是反问道:“你觉得你对我好吗?我走路一瘸一拐的你看不出来吗?居然还问我是不是出轨了?你能不能做个人?好歹先问问我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吧?”

“你哪里受伤了?”赵晰一脸疑问。

“小伤,不碍事。”宋惟清回道。

“不是,你要是我老婆那我肯定对你好啊,天天嘘寒问暖,”赵晰言之凿凿,然后话锋一转,“可你现在不还不是么……”而且还不愿意和他回家见家长。

“你不对我好,我怎么做你老婆?”这因果关系难道不是反了吗?两个人在小区门口大声争吵着,引得门卫大叔有些好奇。

“我想过了,你比别的女生都好,我希望你做我老婆,我选中你了。”赵晰很肯定地说。天呐,要是这句话是导师们说的,宋惟清可能还会高兴点。

“选中我?”

宋惟清突然来了兴趣,她倒想听听赵晰到底想说些什么。

赵晰接着说:“你我都有房有车,家境相仿。一个设计师,一个工程师,父母健在,家庭和睦,都是独生子女,遗产都是我们的。最关键的是,我们还是小学同学,有感情基础,知根知底,老家相近——经过我的分析,没有比我们更般配的组合了。”

宋惟清竟然没法反驳。果然她怼天怼地,还是怼不过精神病。

她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对话,叹了口气往里头走。

赵晰却不依不饶,拉着宋惟清:“阿清,你再考虑考虑,我真的很适合成为你的丈夫。”

宋惟清听不下去了,厉声制止道:“赵晰!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么分析。我的婚姻,一定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而不是一二三四五的条件上。你可以因为我还不是你老婆就不对我用感情,那我也可以因为你没有真心实意而拒绝当你老婆,明白吗?还有,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报警,说你骚扰我。”

宋惟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区。保安大叔见状,悄悄从警卫室出来,拿了根棍子,叉着腰,一言不发地往那儿一站。

赵晰见状,只得叹了口气,打道回府。阿清怎么就不懂呢,这门当户对的,为未来省多少事。

宋惟清走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觉得自己挺失败的。她回想这28年的人生,恋爱谈的不多不少,正好三次。

第一次的时候,年少懵懂,高中时期唯美的暗恋——满怀希冀地向男孩子表白,却换来一句“我目前只想和数学谈恋爱”。当然这还不是令她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这样回绝她表白的人,却在一个月以后大肆官宣。这件事后来在年级里人尽皆知,害得宋惟清被嘲笑了整整三年,同时也害得宋惟清没敢再在高中里搞什么早恋,一路孤寡到了大学。

好不容易逃脱了高中的噩梦,来到了大学时光,宋惟清自然也憧憬着令人心驰神往的校园恋爱。但是大学生的爱恋好像总是来的又急又快,像穷举的排列组合。当一个男生追遍了这个寝室的女生,又追遍了那个寝室的女生,终于轮到追宋惟清的时候,宋惟清嘲笑他说,雨露均沾也不是这么个沾法吧?宋惟清好不容易从排列组合的队伍里挑出了一个,却是个钟情于游戏,不爱人间世事的高人,又好不容易调教了三年时光,总算让他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就在这时候,他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她和我一样,喜欢玩Dota。”宋惟清总算明白了,对于这个人来说,他们志趣不合。

再之后的生活,因为被工作填满了,宋惟清再没什么谈恋爱的心思,她总是想,志趣相投的爱情,她是不是得先有个爱好,才配得到爱情。可年纪到了,总是会被父母催促,于是她顺从地去相亲,想着也许,一个和她一样,没有什么爱好,却也想要爱情的人也会出现呢?

结果赵晰出现了。

两个都没什么爱好,一心想着工作的人倒也步调一致。没想到,赵晰根本不需要爱情,他只需要一个能配上他一二三四五的条件的女人。

他没有爱上那个他崇拜的小学校友,他只是觉得很适合。

宋惟清终于明白,那些没有表达出爱的行为,只是因为根本没有爱;他甚至吝啬向她假装表现出爱意来换取她的爱。

可宋惟清还是得谢谢赵晰。若非赵晰把自己的世俗表现地这么明显,她这个小傻瓜可能真的会以为这就是普通人的爱情——没有什么荷尔蒙的冲动,没有什么情感上的互助,只是一日三餐,柴米油盐。

驶离宋惟清的小区之后,周纵凌却不想回家。他开到江边,望着平静的江面,脑子里却不断翻涌着这两个多月和宋惟清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他们为了克服镜头恐惧症,相约在咖啡馆练习的那个午后。宋惟清盯着他,阳光洒在她的眉眼上,鼻梁上,发丝上。

他想起团建的那个下午,宋惟清倒在他的身上,软软绵绵的触感,透过衣服,透过肌肤,传递到他的心房。

还有那天她站在篮球场边,甩动的发梢,好像拂过了他的面庞。

她留在车里香气,她留在指尖的温度,她留在怀里的触感……周纵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周纵凌虽然长着一张娃娃脸,却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他谈过的恋爱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以前觉得谈恋爱合则聚,不合则分,根本不会顾虑那么多。可经历了这么多次恋爱以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磨合的。比如他受不了聒噪的性格,所以喜欢温柔内向的女孩儿;比如他追求自由,所以选择了这个行业;比如即使重来一百次,他也不会因为另一个人去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有些懊恼。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不应该能对自己的感情收放自如,沉稳应对吗?为什么搞得自己还像个毛头小子——一个成熟的大人,在明知道两个人性格并不合适、对方还有男朋友的情况下,却还是不断地被她吸引,又不是磁铁的南北极,这合理吗?

周纵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是不合理,可是合情。

他想扔个水漂子,石子儿却一下子沉入水底。等拍摄结束就好了,他暗暗想着,那时候他们不再有什么交集,这份突如其来炙热的心动,定也能慢慢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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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的浪漫法则-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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