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带着镣铐跳舞的艺术

蝉鸣声把所有人带进了夏天。

宋惟清刚刚结束了汇报——这份经过千锤百炼的平面图终于获得了颜总的首肯,她握了握拳,在心底大声呐喊着开心。

不过,颜总又一挥手,一句话掷地有声:“这个项目就按照目前这个方案,赶紧进行下一步计划吧。初步设计的图纸要抓紧,施工图院也要介入,我们这块地已经拍下很久了,每浪费一分钟的时间都是在浪费钱。”

她嘴角有些抽搐,既然不能浪费时间,为什么还连着让她改了3个月的平面?

余老板却一口答应:“您放心,我们的服务才刚刚开始,这后面一定全力配合。”

这句熟悉的话术,一下子就把宋惟清带回了3年前跟着余老板做另一个民宿项目的时候。由于那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涛大师,所以那时候宋惟清还是只是个画图的。

尽管宋惟清只是个负责画图的的执行者,但她依旧被折磨的不轻。

她依然记得那是在初步设计出图前一周,余老板突然坐到涛大师的座位上,大手一挥,画下一张草图,对涛大师说:“我们的服务才刚刚开始,还需要把整个方案提升一下。”

大家私底下都管余老板这种要出图纸了才想到来提升方案的行为叫“冲刺阶段”,从90分的方案冲刺到100分,不能不算一件好事,只是苦了下面那些画图的人。。

于是,原本的面砖材料被换成石材幕墙,而两者的施工厚度却不同,因此宋惟清需要把所有的平面外轮廓重新改一遍;改完外轮廓她又发现建筑间距不满足规范要求,于是所有楼栋都需要挪一挪。

接着,暖通专业又说他们的机房需要排烟口,可是余老板坚决不同意在那堵墙上开洞。于是他要求把整个机房都要挪到另一侧,宋惟清改完却发现地下室的流线又因为机房的变动而不太合理。她改到头秃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向余老板报告,结果他沉吟半晌,轻飘飘来了一句:“那算了,就按原来那样吧。”

再接下来,宋惟清又经历了由于他觉得立面过于单调所以每栋的造型都由一种变成了两种的折磨,她的绘图量一下子翻了倍。她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她究竟是如何赶在交图时间之前把图纸赶出来的,唯一的印象是凌晨才躺下的自己,梦里却全是图纸的画面,然后无论她用任何命令,那条3000.000的线条永远都是3000.002。这个怎么也画不完图的噩梦把她从睡梦中惊醒,一看时间,早上6点,结果却因为记挂着图纸而再也睡不着,早早地赶去公司画图。

那种熬夜熬的命悬一线的感觉她迄今还记忆犹新。

她抬眼看了看一脸天真、正为项目可以顺利推进而开心的谢耘,只能祝他好运了。

宋惟清点开余老板发来的几张参考图和他十几条5、60秒的语音,窒息的感觉已经扑面而来了。他的语音描述地不清不楚,她听了好多遍都听不懂,不得已只好求助于涛大师。涛大师半蒙半猜,凭借着多年来猜测余老板意思的经验,总算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等傍晚的时候,她好不容易紧赶慢赶改完模型,请来余老板检阅一下。余老板又沉吟半晌,然后眉头一紧,跟点了炸药似的,面带厉色地对她说:“你这个东西比例不好啊,怎么分割能分在中间呢,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土的做法?还有这个地方,两个体块交错,做的这么暧昧,不知道的人以为施工做错了呢!还有这个节点空间,你到底有没有做过设计?我要的是那种曲径通幽的感觉,你这么直筒筒地一条路到底,你觉得好看吗?什么叫提升,这种地方就是要提升的地方!”

宋惟清仔细看了看他觉得直筒筒不好看的那条路,有些为难地反驳道:“这边因为建筑间距的问题,都卡死了,也动不了了。”

余老板立刻回道:“那你把这个户型稍微改一下不就好了?这里这么弯一下,街巷的感觉不就出来了吗?”他说着在草图纸上画了起来,“是吧?什么叫设计,这就是设计。你跟着彭鹏搞技术问题搞傻了吗?我们就是要在满足规范的情况下,做出美的东西,这才叫设计!不然建筑怎么能叫带着镣铐跳舞的艺术呢?”

虽然他说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可是宋惟清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骂人——道理她都懂,可是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改她的方案呢?一定要挑在所有专业都已经在配合、快要出图的时候吗?!

他的时机永远不对,真是活该追不到茹顾。

余老板说完自己想说的,丢下一句:“你按我说的再改改,下周五出图是吧?人够用的吧?才4000方的小房子,抓点紧。”

“好的。”宋惟清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这个“才”字就用的很微妙,堵得她根本说不出“不行”两个字。

过了没一会儿,从办公室的另一个角落传来了余老板的骂人声。宋惟清突然有些庆幸,好歹自己不是被骂得最惨的——看来他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好。

晚上九点,她和谢耘两个人在露台上一人端了一杯咖啡,靠着栏杆并排站着,四目无神地盯着地板发呆。

任寰宇正点着烟出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看见他们站在那里,他突然有些进退两难。虽然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她道个歉,可是说实话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来抽烟啊?”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是宋惟清先开口叫住了他。

他看了看手里的烟,揣回了口袋——不在女士面前抽烟,也是他们一群人被教育的修养之一,“来透个气。”

谢耘加了这么多天班,或多或少听说了任寰宇和宋惟清之前闹的不愉快的事情,看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借口回去画图,开溜了。

“听说酒店的项目进入了冲刺阶段?”

宋惟清自嘲地笑了笑,感叹道:“以前当个画图工的时候,还没有觉得冲刺阶段有多难受。反正也都是领导说这里改成这样我就照着画。结果真到了自己要照他的意思改的时候,却发现有时候连他的想法都捉摸不透。”

任寰宇想起以前为了余老板的一句话而熬的那些夜,感同身受道:“习惯就好了。”

宋惟清摇摇头,无念无想地说:“我怕我熬不到啊……”她最近已经觉得自己快熬不动夜了,过了12点,根本不想看电脑一眼。

任寰宇犹豫了一下:“需要我给你一点建议吗?”——也许苍白地道歉还不如给点实用Tips来的有用处。

宋惟清一听,精神起来,这可太难得了。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要是能听听任寰宇的经验之谈,那不比自己四处碰壁来的有用多了?

“要应付余老板,首先是得想在他前面,你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有些事情你得坚持自己的想法……”任寰宇滔滔不绝地开始了他的演讲。

大概听了半个小时,宋惟清打了个哈欠叫了暂停:“虽然非常感谢你的经验之谈,但是你要不出本书给我吧?我听着你的声音真很困。”

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的宋惟清,终于在两个礼拜之后取到了经。当她终于按下发送的按钮,将图纸提给颜总团队的负责人以后,她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无论如何,至少她能拥有一个周末了。

她现在只想回家,舒舒服服的洗个澡。她想像着扑上床的那一刻,那一种无与伦比的轻松,以及如同飘在云端的快乐享受——这公司的工位是一秒也坐不住了。

她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桌面,正准备走,看见趴在桌子上的谢耘,于是走过去叫醒了他。

谢耘一脸懵地抬起头,沙哑着嗓子问她:“都好了?”话音未落,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感冒好像更严重了?”她打量了一下他有些潮红地不太正常的脸颊,估摸着应该是发烧了。

谢耘一脸虚弱地点了点头,从下午开始他就有点发烧,好在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那你要是实在不行,就去看个医生挂个点滴,也别硬熬。”宋惟清嘱咐了一句,便转身走了。

谢耘拿了手机就匆忙跟了上去。

走下楼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面前,对方看到她走下来,友善地冲她点头微笑。

她正好奇是谁,谢耘就跟了上来,发着烧的脑袋让他整个人都些迷糊。男人替他开了车门,他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声“李叔” 便往车里钻。然后从车窗里探出头,冲宋惟清摇了摇手,“明天见。”

宋惟清冲坐进车里的谢耘挥了挥手,纠正道:“明天放假。我可不想看到你。”

看着那辆宾利华丽的车屁股,她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到底是为什么想不通要来当一个画图狗呢?给钱少累得慌。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基层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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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的浪漫法则-徐徐图之
连载中明缺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