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可以拖延,除了DDL。
宋惟清和谢耘一起熬了几天的夜,终于赶在最后的时刻完成了。谢耘趴在桌子一脸生无可恋,他已经熬了连续两个项目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他看向面无表情看着电脑正在检查调整最后的PPT的宋惟清。
她的侧脸映着浅蓝色的光。他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谢耘想起第一次见到宋惟清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记挂着患了抑郁症却独自在家的母亲,所以她交代的图纸画到下班时间就匆匆交了。本以为第二天还有挽救的机会,哪想到领导说要看图就要看图,就在他以为自己闯祸的时候,她站了出来,一句话掷地有声:“画好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心动的,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在和她一起做项目的时候,也可能是在看到她救人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她为了帮助“情敌”逃脱困境的时候。只是当他在一遍又一遍心动却不行动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在那段黑暗的时期——喜欢的人拥有了喜欢的人,深爱的母亲去了另一个没有他的世界——而自己茕茕独立,孑然一身,他想过辞职,他想过醉生梦死,一醉方休。
人是不是都会有那么一段难熬的时间,在谷底望不见云升日落,于是自暴自弃。
那个年过的真的很颓废。自己像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终日与酒为伴,直到叔叔闯进他的房间,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问他:“你知道你浪费的时间是什么吗?是有些人拥有不了的生命!”他把他拖出去,狠狠摔在地上,他挣扎了一下,扶着墙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开门的一瞬间,寒冷的空气侵袭而来,可冬日的暖阳还照在台阶上,与他咫尺之遥。
啊,是太阳,像宋惟清一样温暖的太阳。
想再见宋惟清一面的念头让他重新回到了公司。她来安慰他的那一刻,是旭日终于透过一线天照进谷底的一霎那。只一霎那,就让他重新振作了起来。
“想什么呢?”谢耘的思绪被宋惟清一巴掌拍了回来,他揉揉后脑勺——她真的很温柔,打人的时候除外。
宋惟清打了哈欠,挠了挠三天没洗的头,低头照了照桌子上的镜子,惊叫一声:“我的妈呀,这是人是鬼啊?”
“是你。”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距离9:30的会议还有3个小时,“都好了?”
“嗯。辛苦了!”宋惟清拿了洗发水和毛巾,打算去洗个头。谢耘却跟了上去。
他跟在后面,找了个话:“你听说伍公主的事情了吗?”
宋惟清听到“伍公主”这个名字,又笑起来,点点头:“她写邮件给我了,说她考上了伯克利什么的。怎么,过了3个月,又有新进展了?”
他们来到公司的洗手台,因为洗手台是公用的,所以谢耘很自然地站在了宋惟清边上。她放好洗发水,松了发卡,却发现台面上没地方放毛巾。谢耘立刻伸手接了过去。
他接着道:“嗯,也不算她的事情,是那个前未婚夫张岩。他前脚刚和伍公主解除婚约,后脚就又找了个未婚妻。”
“什么??”宋惟清低着头,头发被水浸湿了一半,听到这话,气愤地抬起头。水滴不住地往下低落。谢耘赶紧伸手,想用毛巾替她擦一擦:“别激动……听我慢慢说。”
谢耘的手一伸过来,宋惟清就下意识地侧了侧头,避开了谢耘的毛巾,又觉得自己好像反应有些过头,于是顺势重新低下脑袋,打开了水龙头。
他的手伸到一半,讪讪收了回去。
“那个姑娘是本地人,家境也只有一般般。估计也是觉得伍公主要是知道了会把事情说出去,到时候在B市会混不下去吧。所以这次特别低调,订婚仪式也只是小规模的举行了一下,听说是下个月就正式办婚礼了。我和叔叔都没接到邀请,这是小爷爷告诉我的。”
“人渣。”宋惟清用力挤了两泵洗发水,力气之大,瓶子都差点滑落,“哇,早知道就应该让他强行出柜。骗一次还不够,还骗第二次。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那个女生他的真面目啊?”她有些气愤不过。
谢耘叹了口气,沉重地说:“哎,你就算告诉她,先不说她信不信,这简直就是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了。我们也不可能一直盯着张岩吧。”
宋惟清顶着一头泡沫,双手扶着头发,直起腰,认同地点点头:“确实,这也不是办法。果然当初就应该斩草除根。”
谢耘看着她这幅模样,心想:她是真的在他面前毫不顾忌形象啊。
一滴泡沫水从她额头轻轻滑落,滑过眼睛,却奈何双手正扶着满是泡沫的头发,于是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滑过她右眼的眼皮,替她拭去了那滴泡沫水。她缓缓张开眼睛,正对上谢耘的眼神。
四目相对。
虽然宋惟清一直和自己说不要太自恋,这世界哪里有这么多人喜欢你——可是,这炽热的眼神……
她后退一小步,尴尬地道谢:“谢谢啊。洗头果然不该站起来。”她又弯下腰,打开水龙头。泡沫冲了半天,谢耘却没有走的意思。宋惟清任由水流冲洗着自己的头发。一时间,空气都显得有些静止。
终于,宋惟清关掉了水龙头,谢耘递上毛巾。她把毛巾搭在自己头上轻轻搓揉。
终于,谢耘开了口:“我觉得你猜得到。”
宋惟清微微叹息,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是一个喜欢猜测的人。但是我对感情的态度很明确,我只喜欢周纵凌。”她把“只”字咬的很重,希望谢允能听得懂。
他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整理感情也需要努力。留有任何幻想的话,就容易失败。所以,宋惟清,我喜欢你。”
告白只是为了一个明确的拒绝,因为这是他整理自己感情的第一步。
宋惟清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很多事情,需要干干净净,一清二楚。
宋惟清整了整自己的仪容,既然要汇报,总不能太随便。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有些憔悴,双眼却仍是炯炯有神。谢耘的告白突如其来,却也有迹可循——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总不至于是因为太过孤单吧。虽然自己的拒绝果断又无情,但也是他求仁得仁的结果。
她劝自己别再胡思乱想,还是好好汇报,成败在此一举!
颜总掐着表到了公司。她亲临事务所来听汇报,看得出来对这件事有多么的重视。今天的她依旧不苟言笑,黑色的丝质衬衫和包臀裙勾勒出她丰满的身材,严肃的气场让整个会议室看起来像是殡葬现场。
余老板就坐在宋惟清的右手边,他冲宋惟清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宋惟清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了汇报。
汇报的内容包括了修改了无数遍的平面、新做的造型。这次的汇报方案比起之前的概念方案,更为详细、落地性更高。
这一次也是宋惟清第一次在颜总面前,完整地汇报,不再是靠口头的叙述,也不靠镜子上的雾气,堂堂正正地对着电脑和投影仪进行着汇报。
汇报结束,会议室的灯光重新亮起。
颜总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她的表情依旧晦暗不明。宋惟清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应。这种紧张的感觉,仿佛是在等待心上人的回答。
“感谢余总团队的汇报,这个项目我们已经配合了差不多5个月了,这个形态的方向也逐渐在朝着我们的理想状态前进。不过呢,我们公司最近也是看了很多很多的案例,对于这个平面的布置,我们有一些新的想法。”
宋惟清一听,心凉了一半:新的想法=新的需求=牵一发而动全身。
颜总接着说:“咱们现在这个平面,小宋也和我私下里沟通过很多次,基本上是满足了我们的功能需求。但是,毫无亮点。”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我是大概一周前拿到的基本成型的平面,和造型的那种冲击力比起来,这个平面毫无故事可讲。平面也应该是有故事的。我从一个空间到达另一个空间,应该是有这种情绪上的变化的。而不是说把酒店要的功能扔进去,就完事了。我举个例子:现在的大堂,走进一个酒店一般首先看到的就是大堂,很无趣。空间上四四方方已经很无聊了,他还处在一个非常无聊的位置上。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它从一层抬到顶层?通过摆渡梯来接送客人,让客人下车第一眼看到就是一大片大海,而不是一个盒子。”
……这哪是对平面不满意啊,这是对整个建筑方案的概念不满意啊。宋惟清怔愣在原地。可颜总说的景象,却活灵活现地呈现在她的脑海里,虽然说甲方的要求有时候都非常的无理取闹,可是这次,她竟然觉得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宋惟清偷偷瞥了余老板一眼。余老板单手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她一惊,这个熟悉的标志性动作一出现,也就意味着,余老板正在脑海里疯狂的头脑风暴。
果不其然,颜总刚说完,余老板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对着屏幕一阵操作,拿着一只电容笔,就开始在屏幕上画起了草图。
他只用三四笔就勾勒出一个轮廓,一边画一边解释:“我理解了颜总的想法,那么我们可以这样。把整个公共区域的功能都往上摆,然后通过两边的摆渡梯上去。摆渡梯中间这里呈现一个景框。到时候一条路径引入,两边都是漫天树荫,柳暗花明,到了落客的区域,豁然开朗:一整片海洋在客人的面前展开。坐上摆渡梯以后,那种远眺的感觉,再进去这片公共区域,几块形体逐渐跌落,人就可以顺着屋顶的这条步道下来,形成一个完整的路径。”
颜总展开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她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两个人一脸兴奋地看向宋惟清,似乎在问她,有没有理解他们想要的。
宋惟清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好的,我明白了。”——反正就是重来呗,多大点事。
两个人开始了头脑风暴,一会儿一个想法,
散会以后,送走了颜总,宋惟清一个人回到了会议室里收拾资料。
看着被画的面目全非的屏幕,她微微叹息。差点忘了,设计绝对话语权从来都在甲方那里,而不是在他们这样卑微的乙方手里。
谢耘也跟着走进来,他心情低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宋惟清说话:“我以为被你拒绝已经是今天最难过的事情了,没想到还有更难过的。”
宋惟清闻言,一巴掌就拍在谢耘的背上,“少在那编排我。”
谢耘吃痛——不愧是他喜欢的女人,打人可真带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