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扬在门口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敲响了门。
高中毕业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的宋惟清，如今依旧是那般模样。薛清扬说不好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当你面对一个曾经明目张胆喜欢过自己的人，而自己却阴差阳错地伤害了她，愧疚、胆怯、尴尬的情绪好像都占那么一点，可更多的却好像是欣喜和怀念，甚至还有些重见故人的紧张。
他进病房的时候，就看见宋惟清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边上一个俊秀的男人正在帮她削苹果。男人亲昵地喂她吃下一片苹果。两个人听到敲门声，转过头来看向他。他想起来了，事件刚发生的时候，他忙着制伏团支书，就是这个男人抱着宋惟清，情绪激动，青筋爆头，声嘶力竭。
他清了清嗓子：“宋惟清。我是市刑侦支队副队长薛清扬，来给你们做一下有关昨天下午发生的持刀伤人事件的笔录。”其实本来这种事情根本用不着他做，只是想了个借口，想和宋惟清见一面，说一些他早就想说的话。
“你也不用这么正式吧？录音吗？”宋惟清和周纵凌齐刷刷地看过去，惹得薛清扬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当警察这么些年，这时候却仿佛又回到了刚毕业那会儿。
他走到床尾站定，提醒自己稍微放松些：“也不是很正式，不过该说的我还是要全记下来的。”
“我们好久不见了吧？毕业后好像就没见过了。”宋惟清神色平静地和他打着招呼，想和他叙叙旧。
可薛清扬点了点头，接着就做起了笔录，似乎是不想和宋惟清多说废话。表情严肃地不禁让宋惟清紧张起来。
其实当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宋惟清除了记得一个人影冲上来，接着自己就没了力气倒地之外，根本不记得别的。
“对了，我倒地之后，她在我耳边说了段话，具体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她说什么‘我以为坚持了12年的喜欢可以打动他，没想到，还是无法战胜他的初恋’……可能这个初恋就是我吧……”她偷瞄了周纵凌一眼，正巧听到“初恋”这个词的周纵凌也瞟了过来。宋惟清吓得缩了缩脖子。
薛清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补充道：“动机我们还会继续调查。”
薛清扬问完了该问的，关了身上执法记录仪，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你刚才害我都不知道咋接话。”
宋惟清心想，原来还真有录音啊。
她给周纵凌介绍道：“这是我……高中同学，薛清扬。”他就是那个告白对象的事情，在这里说出来好像不太对劲。
薛清扬和周纵凌礼貌性地握了握手。
周纵凌想起来，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位当场制服凶手的警察？还没来得及当面谢谢你……”
薛清扬面带歉意：“没什么好谢的，要是我能早点发现不对劲，宋惟清也不用遭这罪。作为一个人民警察，这点预判力都没做到，实在羞愧的很。”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把错往身上揽？”宋惟清笑笑，开朗道，“行了，多大点事，坏蛋抓到了就行。”
病房里瞬间沉默下来。周纵凌看着薛清扬这幅谢罪的模样，觉得有哪里不对。薛清扬看着周纵凌在场，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宋惟清看着薛清扬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忖度着是不是场合不对？
三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周纵凌抢先开口道：“你肚子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买你最爱吃的寿司？”
宋惟清骑驴顺坡下，点点头说了句好。
“你男朋友，还挺善解人意的。”薛清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然他本意并不是想把周纵凌赶走，可他在场，确实不太好说话。
宋惟清没有接话，只是反问他：“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啊？”
薛清扬站了个军姿，郑重道：“这句话，我十年前就该说了，对不起。”然后鞠了一个90度的大躬。
宋惟清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这么正式的道歉她真是第一次见，可伤口又不允许她乱动，她只好口头上着急地说：“没关系没关系。”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疑惑道，“但是，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薛清扬面带愧色：“那天的事情我听同学说了，其实后来回想起来，我当时处理的方式确实不对。后来我知道写……情书的人是你的时候，其实我只要站出来说两句，可能事情也不会演变成那样。可我不但没有制止他们说三道四，反而默许了他们的碎嘴……要不是我的沉默，他们的玩笑也不会越开越厉害，这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
宋惟清沉默下来。她其实从来没有怪过薛清扬，也没有责怪过那些碎嘴的同学。
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只不过是随大流说了一些八卦而已。他们有错吗？毕竟言论自由。可是这不代表宋惟清就要接受。
面对赵晰的时候，她可以举起法律的武器，因为网络的痕迹有形。可是这些言论带来的伤害却是无形的，不反思的人是不会在意的，他们甚至可能早就遗忘了自己曾说过这些话。所以，反抗是软弱无力的，因为不带有愧疚，所以不会反省。
宋惟清笑笑，也用真挚地语气回答：“谢谢你。至少让我知道，除了始作俑者，我不是唯一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人。不过我现在已经放下了，所以也不需要谈什么原谅不原谅了。但是你的这份反省之情，我心领了。况且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反应及时，我还不知道会被她捅几刀呢……”
薛清扬开朗地笑起来：“你还和以前一样啊。想说的话，一句不落。我记得高一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当过一阵代班长？我记得你还帮陈潇偷偷申请了助学金。那时候陈潇可感动了……”
“助学金？”宋惟清有些想不起来了，果然人的记忆有限，记了太多负面的情绪，一些正面的美好便被回忆挤走了。
薛清扬坐下来，剥了个橘子，边吃边说：“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和陈潇、孟萦都是一个村的。你帮陈潇申请了助学金这事儿我是从他爸那儿听来的。陈潇这人本来就心思重，所以他怎么喜欢你的我也不知道。不过那时候他确实喜欢你来着，我经常能看到他看着你的背影发呆。那时候孟萦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帮他追你呢，结果……”
孟萦就是团支书，叫她的外号叫了太久，她差点记不起她的本名。
“所以团支书和陈潇还是青梅竹马啊？”
“哎，其实他们两个人挺让人唏嘘的。”薛清扬讲了他所知道的故事。
只是在这个版本里，陈潇并没有那么爱团支书，他只是被所有人推着前进。团支书深得他父母的心，所以在父母“先成家后立业”的想法里，他们应该早早结婚。陈潇虽然一直在拿工作推脱，可是从小孝顺的他并没有反抗到底，最终选择了走进那个铸造好的围城之中。婚后的两个人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在陈母的催促下两个人进行了体检。体检之后，团支书便决心要做试管了。药一遍又一遍地吃，验孕棒一遍又一遍地验，可那条红杠杠就是不肯出现。团支书的精神从那时候开始就不太好了，总是非常的暴躁。
然后直到陈潇去世之前三个月。
终于怀孕的团支书在各种压力下，每天都在逼迫陈潇。她希望他更努力地工作，因为他们需要给这个来之不易的宝宝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于是陈潇真的拼了命地工作——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我工作以后也挺忙，只能偶尔陪他出来喝两杯。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他不快乐，说他被推着走进了坟墓，却还要他整日笑脸相迎，说养孩子的压力也让他觉得身心俱疲。”薛清扬叹了口气，“其实最终还是一个原因，因为他并不爱他老婆。所以一切就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宋惟清听了这个故事却怜悯不起来，她反问道：“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结婚。”
本以为对婚姻的退让是一场成全，却没想到是一场悲剧的开始。
薛清扬却叹息道：“没办法，在我们村里，25、6没结婚那都是光棍老头了。我们年轻人在外头还感觉不太出来，家里的老人哪经得起别人天天戳脊梁骨啊。其实我也是因为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做的错事有多离谱。”他低头自嘲地笑笑。
事情的真相他们不得而知，一切也只有永远沉睡的陈潇才能真正说清了。
两个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周纵凌就敲门回来了。他看着满桌子的橘子皮，觉得有些惊异。薛清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太爱吃橘子了，全给吃完了……不好意思啊。”
周纵凌浅笑，柔声道：“没关系。”
周纵凌来了以后，薛清扬觉得自己也不便久留，于是起身向两个人敬了个礼，准备离开。
“薛清扬。”宋惟清叫住他，“我可以去看望团支书吗？”
他思索了一会，回道：“等她病情好点，我帮你联系。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