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无法战胜的初恋(四)

我感觉我大概是要死了。这次的感觉,和之前不太一样,死亡逼近原来一点预告都没有,连0.1秒的反应时间也不会给我。

我爸妈一定会疯掉的!生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就在一瞬间没有了的那种心情。他们能接受吗?会否认现实、然后出离愤怒、最后悲伤过度,一夜白头吗?没有了她,他们以后的生活又要怎么继续呢?

凌凌又会有多难过呢?他会不会每天以泪洗面?会不会像团支书一样变成一个暴力狂吗?没有了她,他会有多难过呢?他会像以前那样把难过揣在自己怀里,不和别人倾诉,然后一个人静静地消化吗?希望他不要太难过,毕竟人的生活应该是要继续的。

虽然说人生的结局可能有很多种,可是被一个精神病捅死,这还真是我没想过的结局。

可是,天堂都是这么黑的吗?难道我下的是地狱吗?我做人这么遵纪守法、勤劳奉公,不应该吧?

宋惟清的意识胡思乱想着,终于发觉,用用力气好像可以控制到她的眼皮。她一用力,一丝光亮照进她的双眸——等等,她好像还没死啊。

宋惟清缓缓睁开双眼,却没有出现想象中众人焦急的脸。

她闭上眼,重开一下。不得不说,医院的天花板还挺别致,给人的感觉很安心,很柔和,很舒服。

她瞪着天花板半天,终于听到有人开门进来,高兴地想仰起身来。不料牵动伤口,惹得她一声惊呼。

周纵凌刚关上门就听到宋惟清的惊叫声,赶紧过来查看,“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把她摁回床上,轻轻掀起她的衣角查看,纱布完好地敷在伤口上,微微沁出一丝血迹。周纵凌不知道这状态是好是坏,想着要不还是叫医生过来看看,可这会儿时间还早,除了值班的医生,主治医生并不在。

“肚子疼……”宋惟清哭哭唧唧地,声音却是挺中气十足。

周纵凌长舒一口气,听着声音好像也没有太虚弱,于是冷静地嘱咐道:“躺着别动,伤口才缝了针,还要好久才能愈合呢。”

宋惟清觉得周纵凌的反应好像有点平淡,于是又捂着肚子“哎哟哟”地叫起来。刚喊了两声,门口又传来开门声。

宋父宋母走了进来。一进来,宋母就哀叫道:“这都什么事儿啊?你怎么受的伤?”说着就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查看。周纵凌自觉地退到一旁,低着头敛着双手,恭敬又怯弱。

宋父跟在后面,虽然面带愁容,倒是也没宋母那么性急。路过周纵凌身边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了句:“辛苦了。”他应该是从事发一直忙到了现在,不但胡子拉碴,而且眼睛布满了血丝。他似乎面带惭色,昨晚在电话里,不住地道歉,说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女儿。

上一次他们见周纵凌还是在去年中秋的时候,以朋友的身份。那晚他们走了以后,宋母还不停地说着可惜,说小周长得比之前的那几个都精神,也不知道女儿怎么想的,净只当朋友,不往男女上头动动心思。没想到这次见面,就是以女儿的男朋友的身份相见了。虽然女儿躺在病床上,看着有些可怜巴巴的。不过,这单人间的病房,还有她撒娇那劲儿都告诉他——这个女婿还是不错的。

宋惟清瞪了周纵凌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把我爸妈也叫来了!

周纵凌有点无奈。宋母打不通宋惟清的电话,着急地很,一遍又一遍。无奈他只好接了电话,又说不出宋惟清不接电话的理由,只能实话实说。好在那时候手术已经结束,宋惟清平安无事,否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宋母指责着宋惟清怎么不好好保护自己。

宋惟清反驳道:“人精神病发作,突然捅我一刀,我有什么办法能避开啊,我又不是预言家。别大惊小怪的了,我没事,真没事。”宋惟清说着还轻轻扭了扭身子,伤口一阵刺疼,硬是被她忍了下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宋母却没好气地拍了她一把。

宋父在一旁搭腔:“行了,女儿没事就好了,你责怪她有什么用。”

“我不怪他,我怪你。谁叫你没事让她念这个什么狗屁专业,害得她天天加班,把身体搞差了。要是天天锻炼,灵活性好,怎么会跑不掉?”

……不得不说,她妈妈的逻辑还是强大。

宋爸立刻蔫了下去。每次一说到念专业的问题,他都觉得十分对不起宋惟清。其实以前宋惟清报考的是什么心理学专业,愣是被他两天一劝,三天一骂地改成了建筑学专业。现在她每天忙忙碌碌,归根结底,错却是出在他身上。

“行了,怎么还怪上专业了?我要不是喜欢这个专业,我能听爸爸的话改过来吗?少自作多情。”宋惟清解释了半天,忽然发现周纵凌不见了,询问道,“那,周纵凌人呢?”

“小周啊?我刚才看见他出去了。”宋父说。

宋母又插嘴道:“说起来,要不是这次你受伤,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们你们两的事儿啊?”

宋惟清讪讪地笑笑:“我这不是怕我们俩感情不够稳定,害你们白高兴一场嘛……”而且说了的话,一定会立刻开始催婚……

果然,宋母下一句就是:“那你们是认真的还是玩玩啊?认真的话就早点定下来。现在好男孩都稀缺,抓住一个是一个!”

“不是,你之前不是还说什么‘我不失去爱人的能力’就行吗?”宋惟清反问。

“哄哄你的你也信?能结婚那肯定要结婚的嘛!”宋母说的一脸理所当然,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诈骗行为被戳穿的羞愧。

三个人又理论了几句,宋母说自己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得回去补补觉,等会儿睡醒给她做好吃的来。宋惟清给了他们家门钥匙,目送他们出了门。

临走时,宋爸小声对宋惟清说:“小周这孩子是真不错,昨天他在电话里还一个劲儿地给我们道歉,说他没保护好你。我今天看他,也是一脸疲惫,想来没怎么休息。你回头记得安慰安慰他。”

宋惟清迟疑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周纵凌为什么要道歉呢?思前想后了半天,也不见周纵凌回来,她捂着肚子,决定出去找找他。

趁着三个人在病房里扯掰,周纵凌退出来,偷偷溜到了楼梯间,倚着栏杆滑坐下来。

生平第一次想抽烟。

他开车过去的时候,宋惟清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可下一秒,那个女人冲上来一贴近她,她就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他的心脏骤停。

他到现在还是无法忘记他看到宋惟清倒地的那一秒,全世界好像瞬间失去色彩那般灰暗的场景。他眼看着宋惟清被推进手术室,他怔愣了在原地,无法认知这一幕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捂住双眼坐在台阶上,心脏狂跳不止,紧张的余韵犹在。他总是不禁想,如果当时他再油门踩快那么3秒钟,他就不会遇到那个红灯,那么他就可以在她遇刺之前接上她……

幸好她没事。

懊悔和自责的夹击终于让周纵凌红了眼眶。他努力在宋惟清面前保持平静,就是怕自己情绪一上来,会忍不住哭出来——那可太丢人了。

周纵凌偷偷在楼梯间哭了一会儿,然后擦干了眼泪,整了整发型。他是个男人,得有男人的担当。

一开门,却在转角撞见了宋惟清。她拉着盐水瓶,扶着腰乖乖站着,吓了周纵凌一跳。

宋惟清见他出来了,伸出食指勾勾,让他弯下腰来,然后在他耳边轻轻问:“哭好了?”

“……”

周纵凌有些气结,说不清是因为丢人还是因为她乱跑。哭完的鼻音仍在,他汲了汲鼻子,试图挽回点面子,故作凶恶地说:“伤口才合上,巴不得再裂开再缝一次是吧?”

宋惟清娇弱地倚着周纵凌,撒娇道:“嗯,有凌凌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话,可能会好得快一点!”

周纵凌被宋惟清逗得破了功,低头浅笑起来,笑完又摇摇头:“这又哭又笑的,给我整不会了。”

两个人走回病房。周纵凌把宋惟清安顿好,然后坐在床边,把弄着宋惟清的手。手指上同样包着纱布,是当时的抵抗伤。

宋惟清敛了调笑的神色,正经地问他:“我刚才去找你,其实是因为我爸说,你在电话里好像非常自责,一直在和他们道歉。凌凌,你为什么要自责啊?”

“本来就是我的错。要是我早点来接你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宋惟清摇了摇头,开解他:“世界上的很多事本就是由许多的巧合凑在一起,才会发生的。你根本没有错。这件事唯一有错的人,就是捅我刀子的团支书。你只是在那个时间点出现了而已。照你的说法,我如果早一分钟打电话给你,或者我不打给你,直接打车走,那事情也不可能发生了。那错的人是不是我了?”

周纵凌语塞。委屈地趴在宋惟清的肩头,轻轻道:“虽然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我没有保护好你,所以我还是有责任!”

宋惟清叹了口气:“凌凌,我又不是菟丝草,要寄生在别人身上才能活下去。”她轻轻推开周纵凌,让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要相信我,我是一个成熟、独立的个体。有能力可以保护自己。有时候我选择依赖你,不是因为我做不到,而是因为我想让你因为我的依赖而感到快乐。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它当作一种负担,更不要因此而感到自责愧疚。好吗?”

周纵凌轻轻点了点头。如果宋惟清不问,他一定会悄悄擦干眼泪然后在她面前装得若无其事。那份自责会被他埋在心底,一遍一遍在记忆里重播,一点一点在深夜里舔舐,然后融化在他的情绪里。就像曾经无数个夜晚,他就这样偷偷地消化自己情绪。

可明明也是他曾经和她说要“一起消化不好的情绪,一起难过,一起伤心,一起失望”,回头自己却做不到。

我还真是心口不一,周纵凌自嘲地想。

相爱容易,相处难。

宋惟清始终学不会彻底地依赖他,就像他始终学不会坦然地表达自己感情。他们都在为了取悦对方而做出努力,却往往因为没能做到而带有歉意。好在宋惟清总是能观察到他的想法,好在他终于能在她面前开口表达。哪怕是螺旋式地前进,也好过原地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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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的浪漫法则-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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