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在忙碌中,转瞬即逝。
梅雨季如约而至。
宋惟清自从住宅项目交了报批的文本之后,一直配合着甲方修改规划的意见。意见一条又一条,朝令夕改也是常有的事情。幸运的是,谢耘自从上次出图的事情之后,努力了不少,在宋惟清的带领下,现在图也越画越好,可以说已经是个优秀的画图匠了,帮了宋惟清不小的忙。她又回到了原来的那种状态,每天画图,也不太说话,只有中午的时候,和韩槐他们开开玩笑,可她最近却越来越觉得没什么话好说。她时常会想,那时候面对周纵凌,好像总是有一大堆的话说,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邋遢的模样剪在影片里最后到底是什么个效果。
另一头,周纵凌一边忙着毕业作品的剪辑、筹划毕业展,另一边筹划着自己的工作室,忙的不可开交。只是偶尔,他会想,最近的宋惟清,又做了什么项目呢,是不是还总是生气,总是熬夜,总是自言自语地骂人?
等宋惟清再见到周纵凌,是他来邀请大家参加他们的毕业作品展——这是美院的传统,更是一个盛大的活动。
一群人见到周纵凌都挺高兴,连声答应一定会去。
周纵凌探过身子,问宋惟清:“你去吗?”
宋惟清点点头。他们每年都会去的美院毕业展,今年有了邀请,更像是一场正经的盛宴了。
“到时候,会播你的影片吗?”
周纵凌纠正道:“是‘我们’的影片。”他看着她,目光坦荡,反倒让宋惟清有些难为情起来。宋惟清今天又些别扭是因为她有些生气,周纵凌自警局那天以后,就好像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杳无音讯,那种感觉,就像当时赵晰搞失踪时一样让人难受。宋惟清本来想着要是他再出现,一定要摆个脸色给他,可真见了面,她才想起来,自己有什么资格对人家使脸色呢?所有人都热忱坦荡地欢迎着他,自己也不应例外。
美院的毕业展有整整一个礼拜,可等所有人有空、凑齐去的那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宋惟清扭捏了很久,才姗姗来迟。
许鹰堂埋怨道:“宋总,你平时也不迟到啊,今天怎么迟到这么久?”
宋惟清很难表达清楚这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想法,敷衍道:“化妆画慢了。周导人呢?”
正说着,周纵凌带着一名婀娜多姿的女子,出现在大家面前,笑吟吟地介绍道:“这是我妈。妈,这些是我在设计院认识的朋友。”
宋惟清低头浅笑,看着周母伸出来的手,赶紧也伸出手握了握,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好。”可等她看清周母的长相之后,却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人不就是老板金屋藏娇的“娇娘”吗?宋惟清这认人的本事其实不算太好,可她却让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还记得那是去年国庆放假的最后一天了。宋惟清为了避免被催婚,主动请缨要加班。临近中午时分,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就只有宋惟清一个人,伴随着一阵响动,公司的大门打开,宋惟清抬起头来一看,就正好对上了老板尴尬的目光,而他身后,就站着这位“美娇娘”。
“美娇娘”碰上宋惟清的目光,也不闪避,微微一笑。宋惟清赶紧也赔上一个笑脸。然后两个人便一起进了老板的办公室。
过了没一会,老板却打来个电话,让她泡两杯咖啡给他们。
这活平时都是赵迩干的,今天居然轮到自己。宋惟清想着,也好,让她好好端详端详这“美娇娘”的模样。
她泡了咖啡,磨磨蹭蹭地给他们放下。这时,“美娇娘”突然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宋惟清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报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难道是打算把知情人都干了?
“冒昧问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见过?我不太清楚诶,我有点脸盲……”虽然吧,“美娇娘”长得端庄大气,颇有些贵妇人的样子,不过宋惟清实在不认人。
“美娇娘”却不肯放人,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宋惟清转头看了看老板,心里想着:“你女人好像有那个大病。”老板却低着头玩手机,根本不理会他们。
“你有去过B市吗?”
“首都啊,去过的。”
“是念书还是……”
“去毕业旅行。”
美娇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时陷入了沉默。这时,老板却发话了:“那你先出去吧。”宋惟清觉得自己被呼来喝去,好像一个皮球。她站起来退了出去,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又对上了美娇娘的目光,那慈爱目光,总让宋惟清觉得自己是不是她失散已久的女儿。
思绪拉回现实。
宋惟清突然大惊——等等,自己上次在车上怎么编排周纵凌妈妈来着?金屋藏娇?她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没看黄历就出门了。她偷偷看了周纵凌一眼,只见他神态自若,心虚得好像只有她自己。
“你的影片快开始了吧?”茹故看了看手表问周纵凌。
于是周纵凌赶紧招呼大家去影视厅观看。
茹故在座位上等了半天,也没见宋惟清进来,只等来了周纵凌。她本来特地留了一个位置给宋惟清,想和她好好认识认识,她有些担忧地问周纵凌:“你的女主角怎么没进来啊?”
周纵凌瞥了老妈一眼,叹了口气:“她说,她还没做好看的准备。临阵脱逃了。”
茹故闻言,只好坐回了位置,真是太可惜了。
毕业作品拍的不算很长,40分钟就结束了。一群人走出来,讨论着宋惟清在影片里的模样,倒是有些熟悉的陌生感。
周纵凌跟着茹故走在最后,茹故毫不留情地批评道:“拍的不咋地啊。也不是拍的不好,是剪的不行,根本没感情。”
周纵凌反驳道:“纪录片不就是要客观?”
“那不一样,做人要有自己的态度,纪录片也要有导演的态度。就这,我有台电脑也能剪出来,没一点自己的想法。”
周纵凌讨了个没趣,有些恹恹的。其实他也承认,剪辑的时候,他想要客观地表达出宋惟清在职场的表现,所以竭尽全力地克制了自己情感的表达。所以,这就只是一部简单的、客观的纪录片,不好吗?
茹故突然停下来,扯着周纵凌的胳膊说:“诶?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你的女主角啊?”
周纵凌顺着茹故指的方向看去,那个背着斜肩包,穿着阔腿牛仔裤的,可不就是刚才临阵脱逃的宋惟清。
宋惟清也看到了他们两个,她走过来,表情有些纠结,硬着头皮走上前,磕磕巴巴地说道:“那个,刚才我没看成,不好意思啊。还有……那个阿姨,对不起啊!我……之前不知道,在背后说您坏话了。”
茹故佯装不知,问:“说我什么坏话了?”
“她说余老师金屋藏你。”周纵凌看宋惟清小脸通红,一副认错的表情,觉得甚是有意思。
宋惟清对周纵凌如此直白的表达,心中暗暗骂了一句。
“话倒是没说错啊。吃饭了吗?”茹故话锋一转,丝毫没有要计较的意思。
宋惟清闻言,惊奇地抬起了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呢。”
“走吧,吃饭去。”
茹故松开周纵凌的手,顺溜地挽住宋惟清就往门外走去。嗯,女孩子还是比男孩子香软得多。
三个人走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馆子,茹故一脸惊奇:“这地方还开着呢?”
周纵凌点了点头,“生意好着呢。”他边说边走到一面墙旁,指着一张泛黄的便利贴,“我上次还在这儿发现了这个。”
泛黄的纸上写着,“对不起,我爱你——余晖”
宋惟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她的老板还能这么文艺。
茹故站在便利贴墙前面,一声感叹:“年轻真好啊。有这么多感情可以抒发。”
周纵凌坐下来,麻溜地拆开餐具,“你现在也不算老,第二春现在开也来得及。”
“不带你这么编排你妈的啊。”茹故白了周纵凌一眼,拉着宋惟清坐下来,“我可以叫你清清吗?”
“可以啊,不过叫我清清的人还挺少的。”宋惟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是嘛,那你爸妈都叫你什么?”
“我有个小名,叫团团。因为我生日在中秋节那天,所以就叫我团团圆圆的团团了。”宋惟清解释道。
周纵凌听着这个小名,突然就想到,刚出生的宋惟清定和糯米团子一样香甜软糯,招人喜爱。
“团团,那我也要这么叫。”茹故默念了两句,高兴起来。
宋惟清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叫团团总比叫清清好多了。
“你想不想知道,周纵凌小时候的事情啊?”
“妈!”周纵凌连忙制止茹故,茹故这人说话口无遮拦,也不知道会抖出他多少糗事。宋惟清的眼睛却亮起来,八卦不停白不听。
“我们家凌凌,那从小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一次,居然把他爹的烟偷偷换成了炮仗,差点把他爹的嘴给炸没了。”
周纵凌辩解:“那是他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他前一天忘了接我,害我等到9点多才回家。”
“那你生气你说嘛,天天搁那儿生闷气。”茹故一声嗔怪。
宋惟清赞同地点点头。
周纵凌瞅着两人这同仇敌忾的模样,好气又好笑。三个人有说有笑,讲了不少趣事。
周纵凌去买单的时候,茹故收了嬉笑的模样,拉着宋惟清的手,露出慈爱的目光:“这几个月真是谢谢你了。”宋惟清不明所以。
“凌凌小时候,我工作忙,不怎么着家,和他关系也不怎么亲近。自从他开始拍这个片子,我们母子两个的话题也多了许多,关系也更亲近了。用他的话说,他好像终于能理解我了。这些多亏你啊。”
宋惟清心想,原来他那时候卖得惨都是真的啊。
梅雨季的天气,总是说下雨就下雨。三个人走出饭馆的时候已经飘起了雨点。余老板早早地等在了门口,茹故道了声别,就走了。留下两个人在门口,宋惟清从包里翻出了小小的遮阳伞。
“将就将就?”
遮阳伞的尺寸是迷你了一些,聊胜于无。周纵凌接过伞撑开,大半都挡在宋惟清身上。
两人保持着距离,感觉就挡了个脑袋。宋惟清一看周纵凌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也不再扭捏,一把挽住了周纵凌的胳膊,把伞挪了点过去,“你可别客气了。”
宋惟清突如其来的靠近,好像一把大锤子,只一下,就敲碎了周纵凌这么多天做的心理建设。他缓缓侧了头,看着半倚着他的宋惟清,咽了咽口水。什么冷却?根本就是扬汤止沸。
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了停车场边上,雨势却骤然大了起来。
“阵雨。你要不在我车上等会儿再回去?”宋惟清收了伞躲进车里。周纵凌从善如流。
坐在车上,窗外滂渤如倾的雨点打在车窗上,显的车里的空气愈发安静。宋惟清这才感觉到有些无所适从。今天来之前,她还有些愤懑,可这一下午下来,她又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生气感到有些羞耻起来,一时找不到自然的语调来和周纵凌对话。
还是周纵凌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妈说,这次的片子,剪的不是很好。我在想,是不是重新剪辑一次。这样也好,等到时候你再看吧。”
宋惟清又好奇起来:“再剪辑版本?听起来还挺高大上的。”
“嗯。”这次他想,诚实一点。
“听你妈妈说,你们的关系好了不少?原来那时候你不是瞎编的啊?”
“我没事骗你干嘛。其实我都明白,我妈妈只是太忙了,可她很关心我。她知道我吃东西的偏好,知道我的脾性——喜欢生闷气,还会想尽办法来逗我。虽然陪我的时间很少,我却能感受到她的爱。所以,我才想了解,去更理解她的人生。”周纵凌看了宋惟清一眼,继续道:“你记不记得那次,你太累了开车回家撞了。那天以后,我打电话给我妈,我问她,有没有因为工作累的开车出过事。那天我们说了很多。”理解,有时候就是从愿意聆听别人的故事开始。
“你妈妈好像在我们园区里租了一间办公室,刚才还叫我经常去玩呢。”
“嗯,我的工作室就在她楼上。”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可以经常见面一起玩呢?宋惟清暗自庆幸,还好,这个朋友还没有离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尽管总有人说时间距离不是分隔人与人的感情的原因,可事实上,生活里不再有什么交集的朋友最终都会渐行渐远,这些离别总是没有预告,猝不及防。
阵雨很快就过去,雨势转小以后,周纵凌向宋惟清道别:“明天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