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月的江南,常常被浓密的云雾笼罩,雨如轻纱般洒落,轻柔地包围着古老的兴宇县。沈香芷穿行在湿漉漉的小巷中,手中撑着一把深蓝色的伞。她身着一袭素白长裙,腰间系着一条浅青色的带子,步伐轻盈,仿佛在迷雾雨中漂浮。她的长发高高束起,几缕发丝随风飘动,沾上了细雨珠。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轻柔的沙沙声。沈香芷的目光落在巷口,被细雨滋润的地面上。远处,小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的市场仍然热闹非凡,充满了人们的喧哗声。江南的集市总是如此热闹,摊贩们售卖着各式各样的商品,药材、布匹、竹制工艺品和手工艺品应有尽有。
摊贩们见到她,都笑着打招呼:“沈小姐,今天又来买山货啊?”沈香芷微微一笑,热情地回应着每一个熟悉的面孔。沈家世代传承中医,祖父沈老先生被乡里人誉为“沈神医”。虽然祖父去年已经过世,但沈香芷自小便跟随祖父学习医术,继承了他的医道,延续着祖父的遗愿。
“沈小姐,正好,我刚收到一些新鲜的枸杞,要不要尝尝?”赵大爷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她一个小篮子,里面是颗颗晶亮的红枸杞。沈香芷接过篮子,轻轻触碰着枸杞,感受着它们的光滑,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淡笑。“谢谢赵大爷,今天我就买一些。”
“香芷,过来啊!我这里有刚从山里采来的天麻。”一个熟悉的老声音从旁边的摊位传来。
细雨绵绵,仿佛没有尽头。满载而归的沈香芷一脚踏入沈家老宅门槛时,雨滴还在她的伞沿轻敲作响。沈家老宅,是江南典型的深宅大院。三进三出,青砖黛瓦,白墙乌檐,雕花的窗棂与廊柱上仍残留着当年繁华的痕迹。穿过石板铺就的天井,两旁是荷花池与小竹林,虽早已不是盛夏,却依旧散发着清润的水气。
院中静悄悄的,只有雨丝在青石板上碎裂的声音陪伴着她。自从半年前,爷爷突然心梗过世,家里就只剩下她和殷叔了。殷叔是个孤儿,自小因为不能言语的关系,被父母抛弃。沈祖父收养了他,他和沈父一同长大,亲如兄弟。今天殷叔大约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并不在家。往常他总是会站在廊下接她,递过一条干毛巾,如今却只有一盏孤灯在檐角轻轻晃着,映出昏黄的灯影。
沈香芷把手上的篮子放到厨房,她看了看天气,决定先去洗个澡,然后再去书房试试她新制的药香。
洗漱完的沈香芷一步步踏上书房的台阶,脚底踩过那条早已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木质廊道,仿佛能听见时间的低语。
推开书房门,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扑面而来。
书房正中是一张老梨木书案,光洁的桌面上摆着笔架、墨砚,还有一本翻开的小册子,似乎爷爷还未离开。四壁皆是书柜,密密麻麻陈列着医书、药典与笔记,岁月在书脊上留下斑驳痕迹。窗边的太师椅与矮几静静相对,几上茶盏尚有一圈水渍,仿佛时间在这里从未流动。爷爷过世得突然,虽说医者不自医,但爷爷却是在一个普通的凌晨,被殷叔发现半夜过世的,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沈香芷自幼和爷爷相依为伴,如今老人离去,她哀忧了快半年 ,现在才慢慢走出伤痛,恢复了日常生活。
多宝阁立在东墙之上,沉稳而厚重,榫卯结构镶嵌得天衣无缝。阁中摆放着各种珍贵之物,有古砚、玉佩、古镜,也有许多沈爷爷生前收藏的古香炉与异域器皿。
沈香芷走近,目光落在多宝阁上一只古色古香的香炉上。
那是一只错银云龙纹铜炉,炉体深沉稳重,细看之下,云纹缠绕成龙,鳞片清晰可见,器型优雅,炉足微翘。往日里这个香炉,爷爷从不让她试香,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她特别想用它。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声轻轻的“叩——叩——”
她轻声应道:“殷叔?稍等一下,我整理一下就出来。”
门外没有回应,但敲门声随即停了。
她打开了书房的门。
殷叔正站在门外,面色如常,只是略带些犹疑地看着她,眼神中仿佛藏着一点关切。他不说话,只是向她比划了几下。
她立刻明白了。
——外面有人来找她。
她点点头:“我这就去。”
来人是谭叔,沈香芷一眼便认出来了。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西装,面容上岁月的痕迹明显,但依然保有当年风度翩翩的样貌。他站在雨中撑着伞,目光复杂地看着沈香芷,眼神里既有欣慰,也有深藏的愧疚。
这是她父亲沈从参的挚友,也是她母亲再婚后的丈夫。关于上一辈的情感纠葛,沈香芷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只是一个被遗留下来的孩子,从未真正站在任何一个大人的立场上理解他们的选择。
母亲曾是出身显赫的千金小姐,从小锦衣玉食,生活中充满了精致与浪漫。她爱美、爱旅行,喜欢法国香水、意大利皮鞋,也迷恋英伦的雾与古堡。与其说她是一个妻子或母亲,倒不如说,她更像一位不停寻找生活趣味的旅人。
而父亲则完全相反。他温文尔雅,是一位沉迷于药理研究的中医师,穿着总是朴素,最爱的是老屋里那张堆满医书的书桌。两人初识时,也许是一场关于容貌的怦然心动——她是美得耀眼的光,他是静默不语的水。他们的相遇如一场春日的烟花,绚烂却短暂。
婚姻却不是一首情诗。香芷出生后,琐碎的日常逐渐瓦解了最初的浪漫。母亲厌倦了婴儿的啼哭、厌倦了厨房油烟、也厌倦了父亲那种沉静到令人窒息的性格。她说过一句话,沈香芷至今记得——
“我是飞翔的鸟,困在了笼子里。”
于是,在香芷年仅两岁那年,母亲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没有眼泪,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封信和一张飞往英国的机票。
跟她一起离开的,还有谭叔。
谭叔是父亲最信赖的朋友。他曾在沈家出入多年,帮忙管理药材生意,也常陪着香芷玩耍。没人知道他们何时开始有了情愫,或许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只是后来,所有的故事都有了答案,而这些答案,都成了父亲心口上那道无法愈合的伤。
母亲走后,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他整日沉默寡言,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白天看病写方,夜晚则翻阅各种医书典籍。某一年的冬季,他独自前往深山采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中出事,只留下了一顶被风刮破的帐篷和一张烧焦的药方纸。
那年,香芷四岁。
父亲出事后,她成了孤儿。而母亲,远在英伦,鲜少回国。虽然时不时的视频电话,也是寥寥数语,不痛不痒。只有谭叔,经常会因为商务公事回国来看她,带来一些玩具和英国产的巧克力,但香芷从未叫过他“爸爸”。
“香芷,好久不见。”谭叔的声音低沉温和,仿佛怕惊扰了雨幕中的安宁。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谭叔。”
“能进去坐一会儿吗?”他问得客气,像是多年未归的客人。
沈香芷犹豫了片刻,终是侧身让出门口的空间:“进来吧。”
“殷叔,麻烦您沏一壶茶,拿老爷子生前爱喝的那罐。”香芷低声吩咐。殷叔点头示意,转身离开,脚步不紧不慢。
两人落座于客厅的藤编沙发上,雨声隔着窗纱,柔和地拍打着屋檐。谭叔望着屋内的一草一木,眼中闪过些许怅然,“上次沈叔叔过世,你不肯和我们回英国。我一直就想找机会来再来看看你。” 沈香芷不置可否,只是捧着茶杯轻轻点头。
“这次回国,其实是想和你谈件事。”他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张邀请函模样的信纸,“最近伦敦有个关于中医传承与发展的国际研讨会,我受邀做嘉宾评议,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你。”
他将那信纸递过来,语气郑重:“香芷,你的医术,是你爷爷亲手教出来的,你的理念也很有独立见地。这样的场合,适合你去拓展视野,也结交一些有分量的人。中医,不能困在这老宅里,它需要走出去。你爷爷一直想让中医在世界上发扬光大,我相信,这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沈香芷接过信纸,低头细细看着,指尖微颤。信纸边角被雨水沾湿了少许,墨迹未晕,但她的心绪却渐渐起了波澜。
“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谭叔继续说,“爷爷走了,你是一个人守着这座屋子。也许换一个环境,对你也有好处——” 他语气轻缓,却有着不容忽视的诚意:“……你妈妈,也很想见你一面。”
屋内一时静了。 “她知道你对她有怨,可她也是真的老了。那天她看见你的照片,站了很久没说话。”
殷叔此时端茶过来,轻轻放在桌上,默默退了出去。沈香芷端起茶杯,低头吹了吹茶面。檀香混着茶香袅袅升起,在她眼前缭绕如雾。
“你不用急着答应。”谭叔的声音打破沉默,“这次会议在10月中旬,还有半年时间。如果你愿意,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香芷抬眼看他,目光中不再是刚才的疏离和冷淡,而多了一丝难言的复杂。
“我会考虑。”她缓缓开口,声音低却清晰。
谭叔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好。只要你愿意走出这一步,哪怕只是看看世界——就已经是最好的开始了。我过几天就回英国了,你随时可以找我。”
香芷没有说话。
他起身准备离开,临行前看了香芷一眼,欲言又止,终是只是轻声道了句:“保重。” 她没有送他,只是站在原地,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雨雾中。
茶还温热,雨未停。沈香芷坐回沙发,看着那封邀请函,手指摩挲着纸张的纹理。她忽然觉得,时间像一只悄无声息的兽,正一点点叩开她心底那扇紧闭多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