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
云城郊外,穿过几位赶夜路前去参加仙宗试炼的人。
乌云遮月,细密凝实的白雾很快便扩散至整处郊野,白雾似是不同寻常,其蔓延之地草木土地都被冻上一层细碎的冰霜。
而随着夜色渐深,冰霜一层层加厚,回头看去,冰霜已经凝结成沉甸的冰球,压弯了粗枝。
这白雾名唤风雪祭。
风雪祭自千百年前突然降临于中洲,每到入夜时分便会出现。短短一夜之间冻伤无数,凡人修士皆不能幸免,路旁冻死骨曾几度堆积成山。之后仙府四大仙宗引共引神器之力,堪堪将风雪祭镇住,使其威力大减。
宁寒君踩在厚实的雪上,一片冰花落于她的指尖,顷刻间又被她体内万年幽火消融。
纵使宁寒君已经是筑基修士,但风雪的冷意仍然刺入骨髓。
火光燃烧干柴发出噼啪响声。在风雪之中,火光摇摇欲坠。
宁寒君掌间燃起一团幽火,重新点燃了将要熄灭的火堆。
赫连筠白日里拿着法器硬是将自己伪装成筑基的模样,可真实修为却只有练气,自然是抵御不过风雪祭的威力。他搓着手,时不时打个寒颤,一边遮遮掩掩地缩着身子,往火堆的方向挪近几步。
“接着。”
宁寒君扔给了赫连筠一火把。
这是她用万年幽火点燃的,可御万寒。
赫连筠如获至宝般,小心捂住火光,挡下从山洞外吹进来的寒风。
宁寒君早就看穿了赫连筠的真实修为。
花花族的族群离仙府可十万八千里远,这位花花族小殿下敢孤身一人跑来中洲,参加四大仙宗弟子擢选,却不晓得提前打探地域情报,带上御寒灵宝。
花花族人多是木灵根,风雪祭的伤害对其更是致命。好在风雪祭被镇压之后威力大减,不然怕是明日云城郊外就得多一具被冻僵了的尸体。
一时间,宁寒君也不知是该说什么,赫连筠天真得冒着傻气。
宁寒君转头对林琼说道:“林道友,我随行的这位小兄弟修为不高,抗不住这风雪祭的威力,路上耽搁,林道友勿怪。”
赫连筠若是往常听到别人当这他的面扯破他真实修为,好歹也要和对方争执一番。但他现在被冻得要死不活,还得靠着宁寒君给的火把苟命。他自觉羞愧,一言不发地把脸埋进双膝。
火光忽闪,斜斜飘进来的风雪惹得火势时大时小,变换片刻。
林琼目光扫过火堆,眉头下压,一副阴沉将怒的样子。
“与我何干,你是在耍我么?”
阴冷的吐息在死寂的空气中散开。
语气不善,透着几分浓郁的戾气。
宁寒君不着痕迹地侧开两步,暗自运起灵气护住周身死穴。
右手至始至终紧握着剑柄,她无时无刻不在警惕林琼的举动。
“林道友,你未免太心急了。”宁寒君笑了笑,话中一语双关。
“就是啊,已经能看到仙府牌匾了,应该就快到了。”赫连筠不明所以,只是隐约觉得宁寒君和林琼两人不对劲,出声接话道。
宁寒君好歹是他花了灵石雇来的筑基期侍卫,那个林什么的小子自己修为也不高,瞧着身形瘦弱肩不能扛的样子,一个人能否活着穿过这风雪祭都两说。
分明就是看中了他家能生火的侍卫,想来白捡好处的。
赫连筠暗自想到,心里更觉林琼不耻。
“捡了便宜还要拿大头,你以为你是谁?本殿……我还没说话,谁准你在这呛声的?”
“当散修就要有当散修的样子,瞧瞧你这急不可耐的样子,有本事就自己出去穿过风雪祭啊,别老是跟着我们。”
赫连筠说到气头上。
这一路林琼板着个臭脸从没正眼瞧过自己一眼,很是目中无人,他早就看不惯了。
赫连筠刚想接着怼林琼,抬头却看见林琼正盯着自己,眼中瞳孔竖起。
他只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羔羊,当即毛骨悚然,说话的声音骤然一息。
赫连筠壮着胆子,指着林琼,道:“你、你想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难不成你还想杀……”
话未说完,赫连筠被宁寒君猛地向后一推。
赫连筠眼睁睁地看着三道暗镖从林琼袖中射出,飞来的方向对准自己的脖子。
说话的尾音忽然拔高,落成一声尖叫。
借着月色,暗镖的锋面滑过暗光,自暗中袭来。
高速旋转的镖翼上还粘着陈久的枯色血点。
暗镖急速割断赫连筠耳侧的鬓发。
若不是方才宁寒君推了他一把,赫连筠这会已是身首异处。
赫连筠瞳孔骤缩,心慌乱地砰砰跳个不停。
他不明白为何林琼突然要杀自己。
剑鞘滑动,灵剑出鞘。
宁寒君提剑拦住林琼,将赫连筠掩在身后。
“林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暗镖飞旋一圈又回到林琼掌心。
“差一点。”
林琼状似可惜,舌尖抵住下唇,笑得阴诡。
“差一点就能将碍事的人解决掉了。”
“莫非你是要杀人劫财!”
赫连筠颤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竟敢对我动手!”
林琼嗤笑,不予理会赫连筠的质问。
他一步步走近宁寒君,却被对方以剑指喉。
“你若是再上前一步,我杀了你。”
宁寒君厉声道。
林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没功夫陪你继续玩这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灵剑斩出三道剑光,直直落到林琼身上。
剑下发出霹雳的声响,像是撞击到某种坚硬如铁的防御罩。
紧接着金属质感凭空消失,宁寒君感觉到剑所斩下的位置,好似有无数道吸盘正强拽着她手中的剑。
宁寒君意识到不对,手腕下压,剑尖上挑。
可无论她往剑中注入多少灵力,灵剑就像是落入海中,竟然半分不听她使唤。
剑斩在林琼的腹部。
无数道漆黑粘腻的触角从林琼腹部涌出,像极了一只只簇拥在一处的蛇。
而欲斩向林琼的剑好似掉入蛇窟。
黑色的触角仿佛遇到心爱的食物,蛄蛹般一拥而上,沿着狭长的灵剑剑身向宁寒君爬来。
速度极快,且大口地狠命吞噬剑身金属,宛如蝗虫过境。
宁寒君自修剑以来,从未遇到过这般诡异的事情。
她想起了无涯子在血海中自戎重生的那一幕,与林琼的情形一般无二。
他们穿书者……根本不是人。
完全超出了此界人族和异族的极限了。
宁寒君打开筑基期的全身穴窍,储存在其中的灵气全部释放出来。
幽蓝的火团在宁寒君握剑的掌心中窜起,从剑柄蔓延至剑尖。
然而触角只微微缩了几瞬,被烧灼出腥臭的黑气。
下一刻,触角卷土重来,将万年幽火圈紧。
火光湮灭。
剑柄无力滑落。
极细微的一声落地,灵剑被吞噬完全。
宁寒君双手间掌印翻飞,她咬破指尖,凭空画阵。
赫连筠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不知是该感叹宁寒君区区筑基修为竟会金丹修士才能做到的虚空成阵,还是该痛惜宁寒君明显落于下风,难逃今日此劫,天妒英才。
而显然,一旦林琼解决了宁寒君,自己也绝对逃不过一死。
赫连筠慌忙在纳戒中翻找有无可用的灵宝,一股脑地扔给宁寒君。
“五花琴可挡神魂攻击,南越菩提、流光法珠也是防御用的……”
宁寒君周身升起防御罩。在法器的保护下,宁寒君手下笔速飞快,嫣红的鲛人血滴滴绘出阵法的轮廓。
“碍事的家伙。”
林琼声音鬼魅幽冷,瞬间黑蛇触手从腹部伸出,击向宁寒君。
砰——
防御罩摇摇欲坠。
触手攻势凶狠,不消片刻,防御罩一层接着一层破碎。
林琼腾空跃起,直冲宁寒君的头颅。
宁寒君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
心神专注于绘制法阵。
宁寒君不敢分心,她仿佛嗅到了近在咫尺的触手腥味。
红光突现,阵纹繁复,法阵缓缓旋动,突兀地消失在宁寒君面前。
林琼从斜上方袭来,法阵瞬息出现。
攻势落入法阵中,法阵红光大亮。
原先的攻击竟是被法阵原封不动地反弹给林琼本人。
宁寒君气血丧失过多,唯有唇角渗出的一丝鲜血红得惹眼。
指尖轻轻擦过唇角的血迹,沾着血在虚空一点。
乾坤法阵大成。
此阵是她在仙盟藏书阁中偷偷学来的,上辈子打算留作逃命的保命手段,可惜没来得及用上。这是她第一次用此阵御敌,以筑基修为强行绘出金丹法阵,体内灵气被尽数抽空。
宁寒君撑着洞壁,心脉处的卦镜碎片像是警告她这番再二再三透支灵气的行为,灼热的温度散开,隐隐作痛。
林琼的一只手臂被乾坤阵烧灼,血肉尽失。
手肘以下,只剩一根被烧得漆黑的人骨。
剧烈的痛感清晰地在林琼浑身筋脉游走,他舒服地喟叹一声。
“我从蛮荒大狱出来后,再也没承受过这样能让我提起兴致的伤了。”
“熟悉的痛感。”林琼兴奋地伸出舌尖舔着嘴角,“可惜还远远不够。”
触手从腹部伸出撑地,林琼居高临下地俯视宁寒君。
血肉宛如上好的土壤。随着一阵咕嘟的气泡声,滑腻的触角破开肌肤。
林琼已彻底没了人形,只剩一颗裸露在外的头颅。身上的其他地方均被黑色触角爬满。粗大的触角胀满膨胀,**的拍落在地。
须臾。
林琼嘴角裂大,瞳孔完全变成一条漆黑的竖线。
触手快得宛如重重叠叠的黑影。
乾坤阵上的红光连连亮起。
每一道攻击在乾坤阵的加持下都会反弹出去,毫不留情地作用在林琼身上。
触手被击落,击碎。乌黑的触手粘液乍然流了一地。
林琼感受着这强烈的攻击力度,脸上的笑容反而越发深了。
赫连筠受惊大喊:“疯子!”
林琼伤势遍布全身,乍看之下竟是比宁寒君狼狈得多。
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到底谁占上风。
宁寒君暗骂一声变态。
再这样下去,就是这乾坤阵也撑不了多久。
“不够……”林琼惬意地眯上眼,“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再一击。
乾坤法阵的阵纹出现裂缝。
接着又是一击。
余威将山洞崩碎,盖过了洞外风雪祭的声响。
乾坤法阵最后的一抹红光被耗尽。
灵力耗完,再也维持不了乾坤阵了。
林琼舌尖擦过上颚,不尽兴地遗憾道:“若不是命令,我倒是想让你变成我的同类。”
身上的触手褪去,林琼抚上恢复得完好如初的小臂。
“这种疼痛,”他露出令人颤栗的神情,“才能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
林琼瞬移至宁寒君身前,“看在你死前让我高兴的份上。”
“我将赐予你死后神魂永坠无间鬼界的机会。”
“你放开她!”
赫连筠拿着把剑,莽撞地冲向林琼。
“呵。”
林琼头也未回,两指并合。
赫连筠不甘地睁大双眼。
一只黑色触手穿透赫连筠的眉心。
赫连筠的生气被黑色触手摄取。
他的血肉逐渐干瘪,皮包骨头,成了一具人尸。
就在这时。
林琼的脸色一变。
他扬手向赫连筠的尸身击去。
地上的尸体竟是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小巧滑稽的傀儡娃娃。
林琼猛然捏碎“宁寒君”。
“宁寒君”身上的幻像法阵被破,同样变成了一只傀儡娃娃。
“什么时候弄的把戏!”
林琼想起了进入山洞时,宁寒君燃起的那束火团。
“以火做阵眼,设下幻阵……真是好伎俩啊。”
林琼自言自语,眼底阴冷一片。
“宁寒君。”林琼的半边身子如雾一般逐渐溃散,融于滔天夜色。
一字一句宛如阴魂不散的诅咒。
“我记住你的神魂气息了,你逃不掉的。”
最迟周日会更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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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危机预警(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