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048章:小别重逢

那一缕晨光的熹微尚未透过天穹,凡尘人世笼在最深的夜里,漫长、漫长……站在龙脊山腹之地倾身俯瞰,点点流萤通明、处处灵气浩然,坛庙楼阁安于其中,青松侧柏错落有致,一帘水瀑自山巅断崖飞泻而下,正入身旁澄澈的潭中,溅起水花拍打着愁绪,泛起涟漪摇曳着荒梦,“叮咚叮咚”从旁流过,绕向远方。

“玄枵哥哥,你说苍虹派上下看起来这么气派,谁知道原来骨子里那么没用!我玄枵哥哥连手都没抬一抬,那几个看门的和夜巡的弟子,刷刷刷就倒——”谷米一溜踏着小高步,紧紧攥着玄枵师的衣角,是左边瞅瞅、右边看看,就好像游街看热闹似的,语气中充满满都是逞了英雄后的得意自喜,尽管这英雄逞得同他没半分干系。

没等谷米这“下”字说完,玄枵师一个别扭,将谷米的小手给掸了下去,边“置嫌”道:“玄枵大哥可不敢与你的长至哥哥争功,万一他要是醋意上涌,一个灵墟剑法劈来,谁挨得住?!喂,喂——我这衣裳谷米既然不喜欢,快些撤了手,免得拧得皱巴了,有伤雅观。”

“真的小气!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还惦记着呢!要不然下一回,谷米就……就只拿玄枵哥哥的衣服做被子不就好了!”撅起嘴,谷米倒贴着又凑上前去,跟上玄枵师的步子,赔上了一个大大笑脸。

玄枵师得偿所愿地挑一挑眉,餍足浅笑道:“可说定了,不许变!特别是不许……见了你长至哥哥之后,就吵闹着要反悔的啊!”

敷衍地一咧嘴,谷米心里一揪,随即千万个打鼓,霎时僵住了脸:完了……完了……万一要是长至哥哥不依,一个灵墟剑法劈来,我挨不挨得住啊?!唉——不对!怎么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见着长至哥哥的踪影呢!

谷米与玄枵师自顾自地扯了那么些有的没的,这才有了一丝有正经事要办的意思.也亏得谷米还记得——他还有这么一位对自己知疼着热的长至哥哥。

收住心绪,谷米正想张口开问,却只见玄枵师一指点在唇间,比划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眼瞳一瞥,颔下一扬,朝向正前梓叶的方向,低声对谷米道:“快去劝劝你的阿姐,要她不必太过担心。”

将信将疑,谷米兀自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你同阿姐说了什么,让她一个晚上都是这幅担惊受怕的样子,看玄枵哥哥反而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现在倒好,又让我去说……真是的……”抱怨归抱怨,在玄枵师一阵推推嚷嚷之下,谷米还是拖带上两只短腿,蹬蹬一路小跑,寻梓叶而去。

夜阑若此,月落无声,如不是道旁灯柱中透出的青蓝浅光,亦衬不出她一袭焦忧记挂、略显孤单的背影。山高千仞、塔楼林立,这修仙山门任凭何等恢弘壮阔、清气所钟,也早已成了浮目云烟,撩不起兴致。踏过每一寸雕纹的石面,绕过每一段镂花的凭栏,最想要出现在眼前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阿姐!阿姐!”身后谷米的呼唤声响彻霄壤,生怕别人家不知道,这苍虹派里闯进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风狸。

梓叶匆乎转身,眉心一蹙,慌慌张跑下了石阶,一把将谷米拢进手怀,顺着掩住了他那张除了会惹祸、就只会惹祸的嘴。

紧紧盯着谷米那双尽写满了无辜的眼睛,该训诫的还是免不了,梓叶轻声说道:“谷米,提醒过了多少回了,这里同别的地方不一样,到处可都是‘臭鼻子道人’!你嚷嚷地这么大声,万一把他们全都给召来,要怎么办?!”

“这不是有玄枵哥哥在么,他很厉害的!再说了,臭鼻子道人也不全是坏人啊,瞿麦算一个,长至哥哥算半个……”使了全身力气,谷米方才自梓叶的手中拨开了一道小缝,不服气地小声争辩道。

“哈哈——谷米,你玄枵大哥厉害威武那是自然,只不过也犯不着逢人就说,这搬不上台面的功夫,少些人知道,也就省些烦心。”玄枵师一容自在,缓步走来,临近时不忘拍一拍谷米的小脑门,而后唇边一扬,为梓叶道:“梓叶,且作宽怀,沿此路而上,定然错不了。”

大抵所有人的心事,在他面前都成了透明的,想说、想问什么,不必诉诸于口,玄枵师便早已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梓叶微微一怔,轻点首回应——可一招未动,尽数屈敌于翻覆手之间;可面色无改,全然洞悉旁人未察之事。相识不过半日,玄枵师带给她的震撼,又岂会是寥落星辰?!

乘着梓叶分神之际,谷米机灵地一缩身子,斜跨两步藏到了玄枵师的身后,不住吐了吐舌头道:“阿姐就只会吓唬我!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嘛!”

“你呀——”谋断智略、气质风雅有如玄枵师,此时也没了折,谷米软硬皆不进、得便宜卖乖的性子,恐怕当世就只有澹台长至和重云大司祭昭汐能耐受得住,并且奉为至宝了。

“瞿麦!你怎么在这儿?!长至他……”倏然,身侧梓叶的惊诧声传来,玄枵师与谷米一齐歪过头,正见着瞿麦独自一人行色匆匆往这边赶。

数目相对,瞿麦像是好容易见到了亲人一般,稍稍愣住。片刻之后,瞿麦忽又紧锁了眉,抽一抽鼻子,泪水湿了眼眶,啜泣道:“我找不到长至哥哥……呜呜——长至哥哥一定是出事了……瞿麦把所有的能找地方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我一定要上山,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瞿麦刚停下脚步,梓叶便已到了她跟前,刚想伸手替瞿麦拭泪,却在半空犹豫了半霎,默然收了回来。毕竟,不能确定她是否还介怀自己的身份,梓叶亦未敢冒然有此举动,只换作焦急一问:“瞿麦,你先莫慌,我们大家……都在这里,会有办法的,”

她心下的焦忧,较之瞿麦不知更甚几分。

“你说什么嘛?!长至哥哥他怎么会不见了!”谷米两眼瞪得滚圆,直勾勾看着瞿麦,恍惚中似乎明白了些其中的道理——原来阿姐是因为担心长至哥哥,所以才一直闷闷不乐的……他们为什么不早和我说清楚呢!我还以为我们这是要接长至哥哥和瞿麦回去的……

小手失神地自玄枵师的衣摆处落下,眼泪宛如颗颗晶莹的珍珠滑落,“啪嗒”一声,谷米呆呆坐在了地上,也随着瞿麦哭了起来:“呜呜,玄枵哥哥,我把长至哥哥好端端地交给瞿麦,瞿麦竟然……竟然他弄丢了!你和阿姐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们上山原来是为了救长至哥哥的话,谷米就不会拖拖拉拉地耽误时间了……现在长至哥哥不见了,要怎么办啊……”

眼看谷米将这把究责之火,引到自己身上,瞿麦一个委屈,便同谷米争执了起来:“不是我把长至哥哥弄丢的!长至哥哥他在我门前结下了‘七曜封镇咒’,说明他离开知雀楼的时候还是安全的!”

若非前路更加凶险,为护瞿麦安全,否则长至定不会舍下瞿麦独自离开的……梓叶心中默想,正欲细细询问其间事由,却被谷米抢了先:“你刚才自己说了都是因为你啊!什么七……什么咒,谷米……听不懂!”

玄枵师惯而捻捻袖沿,清了清嗓道:“咳咳——谷米,你和瞿麦……可哭够了、闹够了?若是没够,玄枵大哥倒是颇有耐心,待你们哭完、闹完。”玄枵师侧俯下身,伸手紧攥谷米的领后,一下将小家伙整个拎起落定,再强而拽过他的小手,牵带着缓步迈上了石阶。

像极了一只被抓了现形的鼠脑小贼,谷米努一努嘴,背过手使劲蹭了蹭眼泪,任由玄枵师引着,不敢再出声了。再反观瞿麦,亦是藏不住满脸的屈枉与酸心,兀自反复摩挲着肩旁的发辫,拧过头去。

四里须臾安静下来,玄枵师左右一顾,道:“好,既然都不言语了,就不可再这般任由性子胡来。我们边走边谈,瞿麦,你且将入苍虹后的所见所闻,逢何蹊跷之事、遇何非常之人,尽大略道来。”边说着,玄枵师边领着谷米,往龙脊山高处继续行去。

举目望向左前,那数十丈开外,匝道延伸至的远方,涌动起极盛清灵之气。半垂眼睑,玄枵师作默一笑。

心里仍旧有些别捏,瞿麦点点头答应,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与长至哥哥到苍虹之前,遇见了一个叫‘珉渊’的人,他说大师兄不曾到过这里,正当我们想离开的时候,他又忽然转了话锋,说门派里有个弟子,可能与大师兄有过照面之缘,所以我和长至哥哥就随珉渊入了苍虹,想等到明天天亮那人回,再来问个清楚。”侧目瞟眇一眼,悄悄看着梓叶,不由自主靠近了些,随她并肩走在了一起。

“珉渊?他也是苍虹派中弟子?”梓叶疑惑问道。

长长的睫上沾染了泪滴,瞿麦抹一抹眼角,回忆起来:“他……好像是这里的‘代掌门’,说话虽然有据在理、儒雅温文,但是……让人总觉得有那么点虚情假意,一瞧就没安好心的样子。连苍虹里的弟子对他,要不害怕得要命,要不就是面和心不合的!”

凝神听到此处,玄枵师不由回头非难起瞿麦来:“咦——暗说瞿麦你少长个心窍也就罢了,怎得连长至也被那珉渊灌下了**汤,明摆着张机设阱,你们也敢往下跳?!”

瞿麦不服气地朝着玄枵师的背影摆弄个鬼脸,赌气道:“事后诸葛!算命的,你要是真的能掐会算,早知道是个陷阱,为什么不拦着我们!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再数落我……有什么用啊?!说不定,苍虹这般人就是看上了衍辰师兄和长至哥哥精深的剑术武艺,所以才把故意他们都引到这里,然后囚禁起来,逼迫他们说出灵墟修炼的法门。就算……我和长至哥哥不小心中计,也……也是因为担心大师兄……”说着说着便越发没了底气,瞿麦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虽说走在前头,但谷米的心却是半刻也没离开过,伸长了耳朵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也顾不上他玄枵大哥生气不生气了,谷米一时憋不住,又同瞿麦抢起了嘴:“喂喂——瞿麦,玄枵大哥,其实真的是厉害的……还有,要是真像你说的,他们是为了要灵墟修炼的秘诀的话,为什么不抓你?!肯定是因为你功夫不到家,别人才看不上吧?!”

“你!你——”瞿麦这若要窝了一肚子火,大多半都是让谷米这“扇阴风”的给点着的。边走着边跺了跺脚,瞿麦为梓叶道:“梓叶,你看看谷米,这么点大的奶娃娃就光知道欺负人……”

“梓叶”……便如同好友间的随意、寻常的称呼,第一次从瞿麦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梓叶略略失神,心中却已然淌游过一丝暖流。“嗯——谷……谷米,你若是……再无理取闹,阿姐就……”眨了眨眼睛,梓叶有些慌忙地“告诫”起谷米。

“就让你阿爹把你领回家去!”吊起嗓子,学着梓叶的声调,谷米一本正经自顾自将梓叶想说的话都补齐了之后,又没耐烦地嘟哝一句:“阿姐,我听得耳朵都长茧,我早就知道,你一定舍不得谷米离开的,对不对?!”

“啪——”地一下,小脑门忽然吃痛,谷米刚想翻脸使性子,却正对上玄枵师那双笑意诡秘的眼睛,瞬间老实了许多。

“梓叶,且将小家伙过予我管教两天,往后保准收敛些。你同长至对他就是过于疼溺,所以才惯得谷米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将目光从谷米那“无辜”的眼睛上毫不留情地移开,玄枵师复而轻咳了两声,抬手指了指面跟前的台阶,示意谷米看路。玄枵师再道:“瞿麦,后来又发生何事?!诶——还有……你盘算着何时也改改口,这呼来唤去‘算命的’长、‘算命的’短,多少听起来是有一星半点的刺耳……”

“算命的,就是算命的,你又成不了打更的,或者卖菜的……还嫌弃呢?!”瞿麦鼓了鼓腮,继而说道:“后来我与长至哥哥到了这里,没过一会天就黑了,珉渊吩咐其他苍虹的弟子,领我们住进知雀楼,他却独自一人半道上就走掉了。再往后……用过晚膳,我就犯困,蒙上被子睡着了。”

梓叶忙问:“瞿麦,你方才说长至在你房门前施下了‘七曜封镇咒’,又是怎么回事?”

举起手腕敲了敲额边,瞿麦恍然道:“瞧我这记性!其实那几个苍虹弟子一直监视在我们房门前,半步都没有离开过,甚至还命令我和长至哥哥晚上不能随便出去,这意图也实在太明显了!我想后来,长至哥哥一定是乘着夜深,把这些看门的全部都给弄晕,为了保护我再顺手结了个封印,自己去找衍辰师兄。等我醒来,费下好大功夫才解开‘七曜封镇咒’,顺着苍虹里外翻遍了所有地方……都能没找到长至哥哥的踪影……”眉心倏然一沉,依着瞿麦这不拘小节、略有冒失的脾性,定然是又开始焦心起澹台长至的安危了。

玄枵师“意味深长”地摇摇头,长叹一声:“看来长至倒也不致昏蒙愚昧,只是身旁多了个拖累,所以才拘束了手脚。”

别过脸不以理会,瞿麦对梓叶道:“一道上就属他一个人总是乐呵呵的,还有心思开玩笑呢!梓叶,半路认识的根本靠不住,我们自己去找长至哥哥好了!”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什么地方?!亮晶晶的,好漂亮!”猝尔,谷米一声惊叫,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极目望去,夜风里漂浮的过往,倒映出谁的脸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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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铭长歌
连载中中二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