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屿把信派人给老三寄去了之后,便着手开始收拾要带在路上的东西。三两下解决完毕,趁着老三到家前,拉着寒生急急溜出了门。
小雪兔被晏泊尘照顾得好好的,没那么闹腾了,走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和他们道别,说过几天就去追他们。
马车颠簸着离开杪秋院,陆溪屿坐在寒生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条金色的发带:“阿生,你的发带。之前给你绑的掉了都不知道,还是我在莽荒原上捡到的呢。”
寒生瞥那根发带一眼,抬手往发尾摸摸,这才想起自己的确已经披头散发好多天了。但想着这发带是他们这一世第一次见面时陆溪屿送给他的,不想直接接过来显得自己很稀罕。双手往胸前一抱,道:“掉了就掉了呗,丢了也没关系,反正这是你强行给我绑的,我又没有同意要。”
陆溪屿没有听出寒生的口是心非,只是觉得他是不喜欢。拿着又凑近了些,道:“哎呀,这发带也很贵的,上面全部都是金丝,丢了可就损失好多钱呢。带着嘛,看这颜色和你头发多配。”
他举起来对着寒生的墨发比划了几下,后者没有理他,抱着手臂扭过身,只留一个后背给他。
陆溪屿自然以为他是示意自己给他绑,喜滋滋地给他弄好了。寒生抬手摸摸背后的发带,又转了回来,听得陆溪屿道:“诶阿生,其实我老早就想问了。我记得雪鹰一族的发色应该是白的啊,像你的父皇母后,还有哥哥,他们都是白发,为何就你一个的头发是黑的?”
寒生低头看着从胸口前垂落的发丝,道:“我怎么知道。小时候问我父皇母后,连他们都不清楚。我自出生起就是这样,化形后的羽毛也是黑色,整个莽荒原上就我一只雪鹰和大家不同。”
寒生虽同他皇兄一样都是从鹰卵中孵化,但他皇兄出生时身上是和同族一样的白羽,而他却是顶着一身黑羽破壳的。
为此他的父皇母后还愁了好久,翻遍雪鹰皇室的族谱也没有找到类似的情况。一开始甚至不敢将二皇子是黑羽的事实公诸天下,怕寒凛的子民们知道了会把他当不祥之物看待。
实际也证明他们的担忧并不是多余。
消息不知怎地在都城传开后,百姓们会在寒生被父皇母后带着出游的时候将他围拢在妖群里,争相朝他扔白菜叶和臭鸡蛋,高声向皇帝声讨要把这个黑色的晦气东西赶出莽荒原。
不过鹰帝自然不可能会这么做,只是命妖去把那些朝皇子扔菜叶的妖怪揪出来,当街狠狠鞭打一番,再将被吓得大哭的寒生带回皇宫。安抚好了之后,从此让他减少外出,只叫宫里的妖怪们陪着他玩。
宫里的大臣和宫妖都知道,二皇子只是羽毛颜色和大家不一样,实际上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所以不像外界的子民那般不待见他,相反,都是很喜欢他的。于是在这种被众者拥护的环境里,寒生少时的成长,也勉强算是愉快而温馨。
陆溪屿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而且我记得你的眼睛颜色也不一样,雪鹰一般都是苍蓝色,而你却是……金色。”
陆溪屿突然凑近,把寒生吓了一大跳,抬起一条胳膊挡在二者之间,皱眉道:“你干什么!”
陆溪屿道:“你是不是用妖力把眼睛的颜色盖住了?别盖嘛,让我看看它本来的样子。”
寒生刚要拒绝,忽地感受到双眼处产生了一股温热的灵流,那是陆溪屿用自己的灵力将寒生眼睛上覆盖的妖力给抹去了。这么一看,后者原先一直是黑色的瞳孔,此时此刻竟慢慢变浅成了金色。
陆溪屿一动不动盯着看了许久。那双眼睛仿佛有什么魔力,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让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移开。
“啧!看够了没有!”寒生被他这样盯烦了,一拳打在他的腹部,想叫他滚远点。
但是陆溪屿像是没有知觉,依旧立在原地岿然不动。看了良久,笑眯眯凑上去在寒生眼底亲了一口,夸赞道:“真漂亮。”
“啊呀!你亲什么亲啊?恶心死了!”
寒生像是皮肤上被沾到了什么剧毒之物,惊恐地用手拼命擦拭被这人亲过的地方,显得这个吻好不晦气。
陆溪屿见状,挑了挑眉:“阿生你怎么能这样,让我好伤心啊——我就亲,我还要亲。”
他不怕死地起身压覆上来,一只手扣住寒生后脑勺,将他固定住无法动弹,再度朝着他的嘴唇重重吻下去。
“唔!”
片刻之后,在车厢前面驾车的车夫听见自后方传来惊天动地一声怒吼:“给我滚!!!”
*
车夫将他们下放到一处山林的入口就离开了,寒生仰头看着前方一片深不可测的树林,不可置信道:“我们要进到这里面去?”
陆溪屿一脸淡定道:“对啊,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片森林的后面,得穿过去才能到达。”
寒生道:“就不能让马车从侧边过去吗?”
陆溪屿道:“边上过不去,都是很高的山,树林一直延伸到山顶。你要是不介意翻两三座山的话,也可以考虑走侧边。”
“……话说你不是捉妖师吗,为什么不直接御剑从上面飞过去?”
“这个嘛……我舍不得……本来御剑就挺耗费灵力的,还要在剑上再搭一个,我怕我飞到一半就没力气掉下来了,之后打架就打不了了……”
“………”
“那我怎么看你把我从莽荒原劫回来的时候在天上御剑飞得挺高的?”
陆溪屿嘿嘿一笑:“这不是情况不一样嘛。我那是带媳妇儿回家,必须得御剑;现在只是赶路,能徒步就徒步。”
寒生无言以对。心底估摸着差不多一天能够穿过树林,便也接受了,道:“……那走吧。”
谁知这片林子根本就看不到尽头。陆溪屿在前面领着他,时不时就要从怀里掏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地图,看一眼确认方向来避免走错。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连续在树林里走了两三天,丝毫不见出森林的路口。寒生三番五次询问剩下的路程,陆溪屿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马上到了马上到了,就是不说还要走多久。
起先寒生还能忍,但日复一日的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以及没有地方能够沐浴,森林的地面也四处是坑洼和绊脚的树枝乱石,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的情绪日益低靡下去。
浑身脏兮兮的寒生在一日又不小心掉进一个泥潭后终于彻底爆发,爬上来一把揪住陆溪屿的衣领,冲他的面门咆哮道:“我真的受不了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我都三天没有洗过澡了,浑身脏的要死!我要沐浴听见了吗?!我!要!沐!浴!”
陆溪屿将一脸的唾沫擦掉,只是赔笑,却没有办法,暂时先找找附近有没有水源。拉着寒生在树林间好一阵穿梭,总算找到一处溪流汇聚的林荫小潭。
这下寒生总归满意,站在水边三两下把全是泥渍的衣服脱掉,干脆利落地下了水。
陆溪屿的衣服没怎么蹭到泥,倒也还算干净,但瞅着寒生都已下去,自己于是也想跟着他洗洗。
潭水不算太深,站进去刚好到腰间的位置。陆溪屿一下来就没忍住打个哆嗦,道:“好冷啊。”
抬眼看见寒生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道:“阿生,你不觉得这水冷吗?”
寒生回头瞥他一眼,道:“我又感受不到。”
他是在极寒之地出生的雪鹰,向来不会畏惧寒冷,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热乎乎的。每次夜里和他一起睡觉的时候,陆溪屿总是喜欢把他当人形暖炉抱着。
陆溪屿理了理自己吊着自己左边胳膊的绷带,笑嘻嘻地往他那边靠一点,道:“哎呀,你在的位置周围好像水都变温了,也让我暖暖嘛。”
寒生白他一眼,扭着身子躲开:“滚,别靠近我。”
但陆溪屿硬要凑过来,寒生也没有办法,只好把脸转过去背对着他。
陆溪屿刚想说些什么,抬眼却是瞧见对方光洁嫩滑的后背蝶骨处,竟是有着两道长长的的可怖伤痕。
就像是那里原来长着一对翅膀,然后被连根斩断了。
陆溪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人扎了一刀,瞬间刺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在脑海中拼命搜索,企图找到相关的记忆,却什么都没能记起。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寒生的翅膀……断了吗?但是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陆溪屿的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白光。他猛然想起,自己两世在地府的那六百年,是不知道寒生在人间的生活状况的。
难道是在那六百年间发生的事吗?可是、可是他在第二世明明……不对!他在第二世分明还看见寒生的翅膀在背上!那就说明是他第二世死之后那三百年里发生的事……
陆溪屿的瞳孔震颤起来,拼命绞尽脑汁思索,到底是什么人会对他做出这种事。
在雪原高空翱翔的雪鹰被斩断翅膀,就相当于要了他们的半条命啊……
“你又怎么了?”寒生无意间扭头,看见陆溪屿面色惨白立在那里,觉得奇怪,淌着水回到他身边。
陆溪屿被寒生的声音召唤回现实,抬头对上那双没有再被隐藏的金色瞳孔。咽一口唾沫,试探道:“阿、阿生,你会飞吗?要不接下来这段路程你化形之后飞过去吧,我在你边上御剑跟着你……”
果不其然,寒生的面色倏地一下暗沉下来。
沉默良久,他道:“不会。翅膀太久没用,不记得怎么飞了。”
陆溪屿内心剧震一下,心里的猜测被完美地应验了。
但他也不敢多问,怕问了寒生又会发脾气。瞧见后者再次转身,背对自己弯腰捧起一泓水,又壮着胆子慢慢贴近,右手颤颤巍巍伸出去,抚上他背上的其中一道疤。
“去你的给老子死!!”
寒生飞速转身,甩过来的一个巴掌铆足了劲,登时把陆溪屿扇飞出去几丈远。
“你有病是不是?成天就知道随随便便在别人身上摸来摸去,要不要脸啊?”
陆溪屿来不及反应,被他这一巴掌扇得向后跌进了潭水里。扑通一声巨响,扬起高高的水花,陆溪屿在水中挣扎扑腾,渐渐沉下去,很快没了动静。
直到那片水面恢复沉寂,也只在表面浮上来几个小小的气泡。
“……”
“喂,陆溪屿?”
长时间没看见陆溪屿冒头,怕他出什么事,寒生还是迫不得已喊了一句。
“……”
“你淹死了是吧?快点给我滚出来!”
“……”
依旧没有反应。寒生懒得再管,扭头往岸上淌去:“淹死了最好,死了我就自己回莽荒原了,哪怕是化作鬼了也别再来找我。”
等到他爬到岸上擦干水渍,穿好衣服准备走的时候,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陆溪屿跌进去的水面。
那里仍然是一片安静,一丝波澜也没有。
这会儿寒生终于开始有些害怕了。
“喂,陆溪屿,你真淹死了是不是?”
寒生的音调一秒出现了哭腔。他着急忙慌把刚穿好的衣服脱下,准备再跳进去找他;眼睛一直急切地在水面搜寻目标,完全没注意此时自己脚边靠岸的位置从水里悄悄伸上来了一只手。
寒生越急越手忙脚乱,明明身上穿的就是一件简单的轻袍,愣是脱了半天都没脱下来。就在他差点要被打结的衣带急哭的时候,脚腕忽地被什么东西用力捉住,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一把从岸上拖进了水里。
“啊啊啊啊——唔!咕噜咕噜……”
寒生的尖叫还没喊完,水就从四面八方涌入了他的口腔和鼻腔。
他虽是妖,但作为卵生的雪鹰,是完全不谙水性的,要是被这么一直强行按在水里,也无法避免像人类一样被淹死的结果。
那只手的主人抓着寒生的脚腕抓了半天,瞧见他像是快要窒息,明显也慌了,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将他从水里捞出来,让他趴在岸边好好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啪!”那只手的主人很快又被狠狠扇了一个巴掌,寒生气都没有喘顺,怒骂就已经劈头盖脸砸了上来:“陆溪屿!信不信老子杀了你!!衣服全湿了!!!”
趁陆溪屿被扇懵在原地的空当,寒生带着一身重重的湿衣服极具怨气地爬上岸,将身上的脱下来,捡起一旁地上陆溪屿的乞丐服穿在身上,回头恶狠狠道:“裸|着吧你!”
接着,寒生不再理他,独自往树林深处走去;继而又听得那个蠢子在后面遥遥喊自己:“媳妇儿媳妇儿!我没衣服穿了!”
寒生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谁知走着走着,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瞧,发现是陆溪屿那家伙光着屁股抱着自己那堆湿衣服追上来了。
而且当真是光着屁股,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就这么在树林里大摇大摆跑着。
并且锲而不舍地追在自己身后。
寒生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撒腿就跑:“滚滚滚滚滚!别过来!!别靠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